第六章 他悟了
阿桃也会飞2020-12-27 18:573,399

  例会的无聊不是说说而已,翟轻尘是真没想到这群人能这么无聊,他面前的茶水都要被喝成白水了,这群人还没有放弃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意思,说好的晚饭前就能回去呢?

  翟轻尘大摇大摆地开溜。

  掌会人真的很想拦一下,但也的确抽不开身,面前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正就“一个寡妇需不需要领农具补助”的问题争论不休。

  山野花开烂漫,翟轻尘走在田埂上,布鞋不太合脚,有点小,也不太柔软,能感觉到脚底凹凸不平的石子。春风兀自吹来,携着雪水未消的清冽。

  茅屋里,余奉的手腕伤及大脉,出血不止,满地狼藉,张福全从余奉的身上连滚带爬地下来,用所有能找到的布料给他止血。

  阡陌上,翟轻尘步子大而轻快,他在想,余奉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奖励呢?今晚的粥里或许有盐有肉,又或许余奉还曾私藏一坛那天似的好酒。此身营营,半生殚精竭虑地周旋于朝堂,好像只有在余奉的茅屋里这几天,翟轻尘才是真正快乐的。

  茅屋里。血根本就止不住了,张福全脸色灰白,逐渐靠向门口,只要他打开这扇门,然后跑回屋里,自己就不会有事,他的两腿都在发抖,看着失血过多而晕过去的余奉,懦弱地发出一声呜咽,胡乱地道着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你死……”

  茅屋前,翟轻尘走到熟悉的田边,想到余奉时,他心里已经开始难以抑制的欢喜了。

  他脸上的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舒展开,就凝固在脸上。

  茅屋外农具随意歪倒散乱,大门敞开,一切都隐约透出微妙的不对劲——余奉从不乱放工具,白天也很少窝在屋里,到了这个时间,甚至没有炊烟升起。

  是谁动了他的人?太子吗?

  翟轻尘像嗅到危险的头狼,目光骤然冷厉下来,一边沉声唤出铭霜,一边快步向茅屋走去。

  不需要太多言语,铭霜妩媚多情的眼瞬时也凉下来,和翟轻尘一左一右,她动作更快更轻,因此先一步来到门口,没想到,突然从里面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眼泪鼻涕挂了满脸,身上还带着孝。

  张福全选择逃跑。

  反正余奉一个人住,反正西边地偏,自己爹也死了,没人护着他,那个傻子根本也掀不起风浪。

  反正……反正!他死了,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的。

  这是张福全此生所做出的最错误决定。

  铭霜轻轻松松单手扭断张福全的手臂,骨骼错位的声音十分清晰,张福全哭号着挣扎,嘴唇都疼得发白。翟轻尘冲进屋里,愣了。

  血色淌满地,还没干涸,因为源源不断地,余奉的手腕狰狞伤口处涌出新的血。

  张福全胡乱缠上去的布已经被打透了。

  而床上那个苍白如纸的人,轻飘飘,连呼吸都感受不到。

  翟轻尘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眼神静深得可怕,他踩过那些血蹲在余奉床前。翟轻尘把自己常用的伤药藏在枕下某个隐蔽处,他先喂给余奉一颗红色药丸,然后抓出一瓶止血药,朝余奉手腕上的创口倒去。

  这时才能发现,翟轻尘的手抖得厉害,他根本无法准确的让药敷上伤口,翻起的皮肉、发白的筋脉、汩汩的血,缭乱地让翟轻尘眼前发黑,他足足用空了两罐市价万金的药。他好怕还不够,甚至想把治内伤的丹丸嚼碎,用给余奉。可怜摄政王位极人臣,却没有任何办法挽留一片好像要飘走的纸花。

  铭霜漠然,往张福全嘴里塞了一块破布。

  她作为翟轻尘的影子藏在碧水村,可以说也和余奉朝夕相处。

  这孩子很难得没什么坏心眼儿,又无所求,每天自由自在,又像株蓬勃的植物,整天有用不完的精力,翟轻尘这些日子笑的次数,比他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不论有什么仇怨,他怎么忍心把余奉逼至咬脉自尽。

  血堪堪止住,翟轻尘不敢抱余奉,用两根手指搭在余奉那只完好的腕子上,探知脉息:还好,虽然微弱,但目前还很有节律。

  看他做完这些,铭霜深深看了余奉一眼,却是在对翟轻尘说话:“可以了么?”

  “嗯。”

  翟轻尘一句废话都无,铭霜的“留春”弯刀出鞘即封喉,不给张福全留一点痛苦已经算是仁慈。

  “那我埋了哦。”铭霜驾轻就熟,业务水平十分高超,她有一双漂亮纤细的手,怎么看都该用来弹琴弄花,但抓着死人脚踝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突兀。

  茅屋安静下来。

  翟轻尘蹲在余奉床前,他怕自己坐上去,那张小得可怜的床,就更没有地方给余奉躺。

  他的手万分珍重抚过余奉白得几乎透明的面庞,如果不是尚有温热、如果不是……可他又不能拥紧这一点微弱可怜的火焰,只能用指头小心翼翼捧着。

  再下滑,是余奉柔软的发。

  发间闪动的一抹银色,突然灼了一下翟轻尘的眼睛。

  翟国皇室血脉,均在鬓边有一缕银色的发;翟国六皇子出生时,肩后有一枚青牛形状的胎记。可惜六皇子出生不久,就因种种原因流落民间。

  翟国皇帝子嗣稀少,同室操戈在这一代分外严重,能与当朝太子制衡相扛的,均已在明里暗里的夺嫡倾轧里陨落,只有一个翟轻尘,还是太子叔叔辈的。

  这两人的不对头已经闹到了白热化,太子计谋不如摄政王,摄政王不如太子名正言顺,于是这场你来我往的僵持,几乎持续了数年。

  太子终于忍不住,要打破它。

  太子策划了一场谋反案,却是为了在混乱中“误杀”摄政王,翟轻尘趁此机会离开皇宫,就为了寻找流落民间的六皇子,带回皇宫,作为争斗筹码和傀儡,反板一局。

  翟轻尘呼吸停滞了一下,然后用指尖轻轻拨开那些黑发——他看到了一缕再正统不过的皇室银。

  冷意兜头。

  他还不相信,他告诉自己,不过是少白头,不足为信。

  怀着忐忑的心情,翟轻尘将余奉小心翼翼半抱起来,因为吃痛,余奉轻轻哼了一声。

  翟轻尘也受过重伤,无数次沐血来往,他从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余奉这样难得的软弱,却让他觉得,这只小动物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应该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他面前,只求他不要哭。

  但翟轻尘不能这样,他是权谋中心的蛟龙,他注定一声为自己的计划赴命,他必须要在自己喜欢的人奄奄一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去查验,这个人是不是自己需要的那枚棋子、那个傀儡。

  剥开衣,里面是白如纸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余奉本就生的如此,翟轻尘喉结咽动了一下,剥下余奉肩头的布料——

  一只抽象的青色牛头,拇指大小,嘲讽一般亮在翟轻尘眼前。

  原来如此,老天爷从来都不叫人好过。

  铭霜埋了尸体,进门来查看余奉的伤势,却看见翟轻尘神色沉重悲痛,愣了一下,随后有什么想法,在她脑海里蠢蠢地要冲出来。

  “……是他?!”铭霜不可置信。

  “是他。”翟轻尘深吸一口气,为余奉穿好衣服,掖好被角。

  碧水村春风柔润,万物欣欣。

  春莺鸣柳,韶光不等人,暮春要尽了,初夏将至。

  阳光暖暖的,照在余奉脸皮上。

  他昏睡了不知道几天,头一个感觉就是渴,喉咙冒烟,连话也说不出来。

  余奉试着动动手,就被疼痛贯穿一般,痛呼一声,蜷缩起来,他看见自己的右手被雪白的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成了大粽子。

  余奉又艰难地睁开眼,眼前色彩凌乱,好半天才各自归位,然而余奉望着红漆房椽和软烟纱帐,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

  嘛玩意儿?

  沉厚的炉香袅袅上升,身上的丝绸被轻薄却温暖,床榻能并排躺下五个人,在头顶的角落透雕复杂的花鸟。

  最后恢复的,才是他的记忆。

  粗暴的耳光,唇齿间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浓郁铁锈味,皮肉的柔软,逐渐流失的意识。

  还有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曾落在鬓发边的温柔。

  好累。

  余奉甚至没有心思去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自己胡乱编了个理由。一定是自己死了,魂魄游离不能投胎,随便找个将死之人的躯体一附——但是手腕还缠着绷带,着身体分明是自己的。

  我知道了,那就是大户人家异想天开想尝尝人肉,旺财长得看起来就很好吃,说不定率先离自己而去。

  就在这时,一众侍女鱼贯而入,裙摆飘香,她们发现余奉睁开眼,便惊喜地扬声喊道:“少爷醒了!”

  那声音真软,从房内此起彼伏,传到屋外,随后就是一阵急但稳重的脚步声。

  不知道为什么,余奉就是隐约觉得,这是自己家旺财,他走路也是这个节奏。

  穿过层层纱幔,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只不过那人穿着讲究,低调但贵,他神色欣喜,小跑着过来坐在余奉床边。

  妈的,旺财,嘛玩意儿!

  见余奉表情错愕,翟轻尘有些不知所措,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支支吾吾:“醒……醒了就好。”

  “你是谁?”余奉问道,“我的旺财,穿不起这么贵的衣服。”

  ……

  翟轻尘眉角抽了抽。

  “此事说来话长,等你好些了,我会慢慢告诉你。”

  好在余奉也并不想追问,他换了个问题:“张福全呢?”

  这可问到了翟轻尘的心上,趁着余奉昏迷这几天,翟轻尘绞尽脑汁地在想,到底要怎么样告诉孩子,张福全被铭霜一刀切了,尸体还埋在他后院的田里,还不会伤害到孩子脆弱的心灵呢?

  想了好些天,无果。翟轻尘决定,索性告诉他一个善意的谎言。

  他于是眉目温柔,娓娓道来:“我正好回来,看见他为你包扎,张福全事后悔恨万分捶胸顿足恨不能以死谢罪,但我劝阻了他,说珍重自己,千万莫再犯。”

  余奉听翟轻尘说了这么一长串,脑袋晕得不行:“……然后呢”

  “然后?”翟轻尘微笑,“他悟了,他出家了。”

继续阅读:第七章 你不能回去了,六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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