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全外传
村长儿子姓张,名福全,字满,听着就是个喜庆名字,也充分证明了他爹疼娘爱。
张福全从小就生活在碧水村,作为村长的儿子,那可谓是人人尊敬,于是我们小张福全基本横着走,看上谁加漂亮丫头就调戏一把,喜欢谁家萝卜就薅了,去河边洗洗啃着玩。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欺负那个叫余奉的小药罐子。
听说余奉是父母抱养的孩子,原来的爹妈被他克死了,果不其然,养父母在余奉十几岁的时候也死了,看他每天病病歪歪的样子,张福全就来气,但同时,张福全又真心觉得,余奉这小子长得实在蛮漂亮,白白嫩嫩的,一双眼睛黑亮湿润,生气的时候满脸通红,越看越喜欢,而且,余奉鬓角还有一缕银色的头发,衬得他跟仙人一样,只是近几年才被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藏起来了,再也看不着了,真可惜。
说回张福全。
我们张福全自诩碧水村小太子,这并不是因为他爹势力大,比较能生,反而是因为碧水村一直人丁稀少,几乎没怎么听说谁家嫁娶和生小孩儿,人口也一直没什么变动,张福全算是他一众狐朋狗友里年纪最小的。
张福全家里还有一件离谱的事:张福全从来没看他爹他娘光过膀子,他爹甚至不让张福全看到自己洗澡。
先别忙着笑。
务农人家夏天脱衣服下地插秧耕作,原本是最常见的事,跟那些个穷讲究的达官贵人没法比。离谱就离谱在这里,村长——也就是张福全他爹,一年四季都裹得严严实实。
更离谱的是,村里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张福全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真没觉出什么奇怪,村长有意送张福全读书,张福全懒得去,天天逃课,出去撵鸡打鸟,日子过得逍遥快活,甚至觉得种地嘛,脱什么衣服,万一汗淌了满身岂不是非常难看?
快乐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某天,张福全破天荒觉得无聊,听了两堂私塾先生的课,准时回家了,居然撞见他爹在洗澡。透过氤氲的无期,张福全隐约看见,爹清瘦的后背上,纹着一只狰狞抽象的狼头。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平时好说话的爹有另一幅面孔,晚上做梦的时候,那只狼头变成一只真正的狼,从爹的皮肤上走下来,一口把自己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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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
铭霜作为翟轻尘的贴身影卫,和翟轻尘性格最为搭调,再加上二人师出同门,一起长大,翟轻尘手指动一下,她都能立刻知道翟轻尘在动什么歪脑筋。因此在翟轻尘下令瞬间,铭霜就晓得,这帮小流氓铁定要倒霉了。
于是当晚,铭霜凭借轻功底子翻进张福全家的院子,村长刚去世没多久,四周悬素,门口挂着白灯笼,本该是一派肃穆哀伤情景,却从某个房间里,传出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这可好,都不用费力找。
铭霜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翻了个更漂亮的白眼儿。
翟轻尘言下之意是不允许伤人,所以铭霜很严谨地走进张家鸡舍,趁公鸡母鸡小鸡都睡着了,手起刀落,不带走一片鸡毛,春天正是笋生长的季节,铭霜一手提好几只鸡脖子,把可怜的鸡往后院笋尖上一插。大户人家,当然还养了两头肥猪,铭霜手中的弯刀寒光一现,悄无声息入鞘,那两头大肥猪在睡梦中没了呼吸,但猪有点重,铭霜懒得拎,于是把猪头切下来,往笋尖上一插。
于是夜雨绵绵,气候温暖,竹笋日拔数寸,等张福全懒觉睡醒,就看到被快速生长的竹子顶到半空的几只死鸡,和两颗猪头。
惨叫声响彻整个碧水村。
张福全以为见了什么厉鬼,当天就带着自己一堆狐朋狗友把曾经“借”过余奉的所有东西,全部如数归还,当场恨不得给这祖宗磕三个响头。
但是,如我们所知,人这种动物,从来都是遇事瞬间唯唯诺诺甚至晕头转向,而在半夜的时候,就会千百次复盘自己吵架时的场景,越想越觉得没有发挥好,从而心里酸胀胀地,把自己硌得夜不能寐。
张福全想了几天,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什么厉鬼报复,根本是余奉身边那个傻大个儿搞出来的阴谋,于是,一个绝妙的计划,在他夜夜复盘自己那日狼狈背影时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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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水村民居分散,所以每个月在祠堂开一次例会,往年都是村长主持,村民们将碧水村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位,每个区位派一个人去参加例会,会上通常由各家交代今年生活状况,如果有意外,可以通过投票获得村民们的捐献接济,度过难关。
余奉住在最偏僻的西边,那边甚至只有他一户人家,因此,往年例会也只有余奉自己参加。余奉从来不愿意接受旁人接济,有再大的困难,永远只是自己默默忍饥挨饿。村长并不是硬心肠的人,他劝余奉,多少也要学会服软。
余奉没有听,关关难过,关关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余奉捡到了一只免费劳动力,这几天虽然教学进度磕磕绊绊,甚至隐约有倒退的趋势,但总体来说,生活节奏是充实的,劈个柴抓个鱼,翟轻尘还是不在话下。
又到了月末,例会又要开始,余奉本来就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他不去还好,去了又是被一群贪婪的人围起来,绞尽脑汁、旁敲侧击他有什么沃土秘诀或播种技巧。
“旺财,你一会儿替我去参加个集会,好不好?”吃过晚饭,余奉把翟轻尘叫到面前,尽量放慢语速,他是的确害怕翟轻尘磕坏了的智商理解不了自己。
翟轻尘显然对那个称呼怨气更大,皱紧了眉头,重重道:“不叫旺财。”
“嗯嗯嗯,好好好,那替我去一次,等你回来有奖励。”
这语气,真把自己当孩子哄了?翟轻尘眉角抽动,叹了口气,说道:“上朝那样的?”
“……没那么夸张。”余奉连连摆手,说道:“就是在那儿坐着,别人问什么,你都别说话。”
这可比上朝轻松多了,翟轻尘应承下来,穿上那件新做的衣服——用翟轻尘抓的野味和乡亲还的,按照余奉所说的,去往祠堂。
村长去世,按照规矩,是张福全主持例会。
然而这次,张福全破天荒地端一副谦虚模样,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他还带着孝,一身粗麻白衣,对乡亲父老深深作揖,说道:“从前我不懂事儿,现在明白,我是永远也做不了我爹那样的人,这回万万不敢托大,大家另寻高明、另寻高明吧!”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既然主动请辞,也省得几位老人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说,因此这次例会,张福全也没来。
翟轻尘人高马大,往角落一坐,脊背挺直,面前一杯粗茶,硬是被他优雅天成地喝成了一杯武夷山大红袍,掌会人疑惑,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牛饮一口,发现根本也就是平时的味道。其他人也不例外,眼睛瞄着翟轻尘,不动声色地学起他喝茶来。
翟轻尘没意识到这些,慢悠悠吹开杯口热气,想到余奉说的奖励,居然有些隐约期待,嘴角不禁疯狂上扬。
……他到底笑个啥?掌会人更迷惑了。
例会开始,每个区的代表,都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情况,什么水灾旱灾家里死老公,鳏寡孤独需要钱粮,无外乎都希望从善堂捞点儿钱,不捞白不捞,果然,掌会人眉头越皱越紧。
“西区呢?”
一大帮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翟轻尘。
翟轻尘终于有些奇怪了,慢慢抬头,毫无惧色地一一对视回去,那双闪着蓝色幽光的眸子坦然又无辜,就差在脸上写着:没事儿别烦。
“……看来是没问题。”掌会人赶忙圆场,一捋头发——掉下来好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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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奉总算摆脱例会,在家里趁着阳光不错,将去年的黄豆与玉米种挑出来,倾进水中,上浮的种子不能用,被余奉捡出,挑拣豆子其实是很舒服的活计,比起满身大汗下地干活儿,余奉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太阳底下,将好的筛出来,坏的筛出来。
春水不寒,温润而软,捡的不是豆子,而是思绪。
“小药罐子,挺闲呐。”
未见其人,先听到熟悉而欠揍的声音——张福全。
余奉当场烦得毛都扎了,皱着眉道:“你不去主持例会,又来干什么?谁家缺东少西,竟要到我这么个小破地儿的头上了?”
听余奉一连串反驳,张福全不怒反笑,不断逼近余奉,突然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力道之大,让余奉不由得吃痛地惊呼:“你失心疯?我下巴你也觉得好看要拿去?”
“是觉得很好看。”张福全冷哼一声,就要吻下来。
余奉瞳孔一缩,抬手就是条件反射的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清脆,张福全都愣了,他习惯了余奉永远只是唇齿相讥,而永远不有任何实质性的反抗。
他甚至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侮辱。
无名火蹭一下烧到张福全头顶,他嘴里骂骂咧咧着一些不堪入目的脏话,揪着余奉的头发往后一扽,连本带利地打了回去。
余奉本就身体孱弱,这样的暴力险些将他打得当场昏死,耳边嗡嗡直响,血从嘴角淌下,鬓发散乱,睁眼都费力,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张福全没给他缓冲机会,单手捞着余奉的腰,就往屋里拖,余奉甚至已经不知道张福全在做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那张破烂小床上,张福全正胡乱解着他的衣带。
“你疯了吗……!放开我!畜生!”余奉的手腕被牢牢箍住,剧烈挣扎,不管不顾往张福全身下踢踹,但那点儿力气对身强力壮的张福全来说,跟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垂涎余奉好久,好不容易离他这么近,到嘴的鸭子,难道是鸭子骂两声亲手就能让他飞?
凌虐劈头盖脸地朝余奉发泄下来,张福全埋在他胸口又亲又拱,余奉只觉得一种灰色的、难以名状的巨大绝望感,让他整个人如堕冰窟,他逐渐不动了。
张福全以为这是余奉终于认命,准备从了自己,发出猥琐的笑声。
他没有看到,余奉溢满绝望的眼神里,正逐渐升起疯狂。
突然,他脑袋一歪,就朝张福全桎梏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咬来,张福全下意识缩回手躲避,没成想,余奉根本没打算咬他,他的目的根本就是自己的手腕,那一口咬得如此深和重,深入肉里,狠狠地撕下一块皮,然而余奉眼神冷如刀锋。
自己没有任何可能反抗成功,等翟轻尘回家也许自己已经被凌虐致死,自己在碧水村无亲无故,活着没有任何人会替自己说话。
或许曾经有,就是善良的村长,但他已经死了。
余奉撕咬自己没留任何余力,疼痛后就是麻木。这样残暴的场面吓呆了张福全,他只是想给余奉一点教训,没想到这小子性格这么烈,血溅当场。而余奉的目光死死的、冷冷的看着自己。
张福全突然觉得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