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翟翘翘气得粉腮涨红,这时就很容易被看出女儿娇憨态了,她生得杏眼柳眉,红樱唇瓣,肤若凝脂,是自小养尊处优才有的俏丽柔美,哪怕穿着男儿衣装,束着发,可柳腰嬛嬛骗不了人,削葱十指骗不了人,脖颈线条也骗不了人。
余奉突然就有点心软。
他虽然对人的美丑没什么概念,可毕竟,这还只是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公主,差不多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何必计较呢?
“没时间跟你废话,我还有功课要做。”
余奉说完,抬脚就要往前走,结果转角一照面,竟然是易而散,余奉走得急,差点撞到对方,还是易而散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余奉摔个狗吃屎。
“你跑什么跑滚回……”翟翘翘牛皮糖似的追上去,誓要和余奉拼个你死我活,却在看见易而散的瞬间没了音,只过了几秒,就巴掌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易……易……”
“一什么一,不会数数?”余奉接得一手好话。
“……公主殿下。”没想到,易而散耳朵也微微发红,对她一弯腰。
两人愣愣地眼神交流了一会儿,翟翘翘抬眼看一眼易而散,好像被烫到了,飞快地又挪开视线,易而散从手掌后偷看一眼翟翘翘,正好和她对视了,赶紧慌乱地低下头。
顾不得此刻打死余奉的第一需求,翟翘翘转身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这其中情感变化,余奉是一点都察觉不到。
这俩人有仇?
余奉摸不着头脑,也懒得理翟翘翘:“易兄,今日上课没见着你,你不在丙班吗?”
易而散脸上薄红未散,十分不自然地说:“我……我,对,我在甲班。”
“甲班?这么厉害!”余奉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
“过誉了,不过忝列门墙。”易而散调整得很快,恢复了那副风度翩翩、优雅谦恭的君子模样。
好家伙,小伙子还有两副面孔。
余奉震惊,一前一后变化太大,他怎么做到把脸红消得那么快的?
“听闻,你今天被罚了?”易而散为了转移话题不择手段,看着是个君子,其实内里也是个老狐狸。
余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蔫巴巴地说道:“……被罚抄了。”
“我只听说你和院长顶了嘴,是为何?”
余奉再次露出茫然痴呆的表情:“什么,他是院长?”
易而散哭笑不得,用扇子轻敲余奉脑门:“你来读书,都不知道谁是书院院长?他是我们写碧书院的院长,只教丙班……别转移话题,到底为什么?”
说到这个余奉就又气又闷,答道:“我说他解读《关雎》有误,但那明明是讲男女淳朴爱情,夫子非说是暗藏讽谏,这哪儿能看出来讽谏了?从偏旁部首吗!”余奉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甚至冲着学堂大声喊了出来。
说完,余奉才意识到,好像温文尔雅的易而散还在这里,干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对不起,失态了。”
“没关系,我也觉得夫子此说法多少沾点……咳,不太恰当。”易而散道。
“什么,你也是这样觉得?”余奉眼睛晶亮。
“不光是我,全书院被他教过的人都这么觉得。”易而散语气笃定。
余奉刚高兴一瞬间,很快又跟霜打茄子似的:“……但我还是得抄书。”
“这有何难,你先回去抄一遍,剩下的我找几位甲班同窗帮你。甲班别的不行,模仿字迹可称天下第一……”
两人窃窃私语着走远。
入夜。
上好的灯油,燃了明亮又不伤眼,余奉在宿舍伏案狂抄,他学字时间不长,只能堪称工整,断然没有什么字体可言,几张纸写下来,不光手腕酸痛得要命,而且成果也算不上好看。
果然人生就是不断走出一个困境,再陷入另一个困境。
永远想着终点的美好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望山跑死马。
“看起来,我们侄儿第一天上学堂,并不顺利。”
余奉想也没想,他对这声音已经有了条件反射,先答话:“可不是么,抄死我了……欸?翟轻尘!你怎么能来的!”
“嘘。”翟轻尘轻巧地翻过宿舍窗户:“当然是翻墙,写碧书院正门进不了的。”
“堂堂摄政王,还翻墙偷情?”余奉想笑,一本正经地调侃。
“是啊,来见我的小情人,只能翻墙,家里老婆管的严。”翟轻尘从善如流。
他现在接余奉的戏瘾已经十分熟练,并且演技日渐纯熟。
余奉便顺而作西子捧心的柔弱白莲状:“我怎么能破坏这个家庭?”
翟轻尘一笑:“卿卿,你不是来破坏这个家庭的,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
卿卿两个字算是让余奉彻底破防,又羞又想笑,搡了翟轻尘一把:“没个正经,有什么事,快说。”
“你这可是恶人先告状,是你先不正经的”,翟轻尘捏了捏余奉的鼻尖,才正色说道:“但,确实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余奉又坐回桌前,准备和这遍诗经死磕到底。
“碧水村被烧毁了,村民全部不见,而且没找到尸体。”
翟轻尘语不惊人死不休,余奉刚饱蘸浓墨,手悬在半空,愣愣地让那墨点掉下来,洇开一块黑色墨团,将之前写的字全部损毁:“什么……”
“之前你说碧水村消息闭塞得不太正常,我就派人去查过了,果然如此,这个村子有蹊跷。”翟轻尘坐往余奉身旁,表情严肃,眉头又不自觉皱起来。
余奉一边着急忙慌用拇指把翟轻尘眉间的皱纹抚平,一边思绪混乱:“可我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这是他和翟轻尘之间的约定,不许皱眉,不然显老。
“你仔细想一下,如果一些很小的细节,是在你从小到大都习以为常的呢?曾经有一个村子,他们那里有一种虫子叫黄犬,去过那里的某位官员题诗‘黄犬卧花心’,他的同僚一日见到了,以为笔误,就帮他改成‘黄犬卧花心’,反遭到嘲笑。”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当事人,也就是我,根本是看不出来的。”余奉连连摇头。
“……这倒也是。总之,这件事关键在你,平时可以多想想有什么不对劲的。”
余奉称是,转而想到了什么,立刻说道:“对了,那个马夫,你可还记得!”
翟轻尘答道:“那个死而复生的马夫,我当然记得。”
余奉追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翟轻尘不自觉又皱眉:“很蹊跷,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找人去查的时候,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户籍、学籍、家人,所有的联系,全部都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余奉听得毛骨悚然,这简直就像是借尸还魂,他清楚的记得,在朝堂对峙的时候,那马夫脖子上的刀疤还在……
“我也不知道,这股势力不会是太子,更不会是皇帝,到底是什么人,在帮助我们?”
“而且!”余奉抓住翟轻尘的手,急切道:“更重要的是,如果马夫这个人证还在,为什么李侍郎没有灭口,而是放任这个人活下来,公堂揭发?为什么马夫看起来受了高运梁这么多恩惠,却如此轻易就出面供出高运梁?我们二人一直处于不利局势,一旦他的话被太子党打断,他必死无疑。”
如此一来,这件事的神秘和细思极恐就不可小觑了。
“这件事我会继续追查,这股势力如此细微渗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必须要弄清楚。”
…………
次日早上,又是早课时间。
今天是个不错的晴日,余奉因为昨晚的事情没睡好,精神有些差,恍恍惚惚地来了学堂,习惯性一屁股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不对,屁股凉凉的。
余奉清醒大半,伸手一抹自己的蒲团垫,一手潮湿。
他困惑地把手举到眼前。
……那是一只大黑手。
有人在他的座位上泼了墨水!
余奉困意全消,一拍桌子愤怒起身:“谁干的!”
结果窃笑声哄堂,侍从小声提醒道:“殿下,裤子……”
余奉瞳孔地震,抹了抹身后的衣裤,一手湿润,墨香清新。
“哟,六殿下的屁股看起来很有文化。”翟翘翘背着手,正如其名,翘着尾巴走来,饶有兴味看着余奉吃瘪的样子,弯腰一笑:“吃了不少墨水吧?”
“翟、翘、翘!”余奉大怒,那被墨染黑的屁股看起来格外滑稽,追着翟翘翘满屋子跑,翟翘翘没料到这六皇子看着跟兔子一样,还会咬人,边绕着柱子逃跑边怒骂:“乡巴佬,你还敢追本公主?”
“我不光追你,还要把你的头敲成如来佛那样的!”余奉咬牙切齿。
这两个活宝把原本严肃的早课搞得热闹喧嚷,快活的气息传染每一个人,除了刚走进学堂的……院长。
“成何体统!”院长重重拍上桌子,震得面前的余奉翟翘翘两人一抖:“早课嬉戏打闹,行为不端,更何况还是皇子公主。翟翘翘!你捉弄同学,大声喧哗,罚你抄《侍坐》一章十遍,翟诺!你同样大声喧哗,还企图斗殴,罚你抄论语十遍。”
这摆明了偏心,余奉欲哭无泪,还看见翟翘翘得意洋洋对他做鬼脸,觉得自己的手又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