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皇上,我想种地
阿桃也会飞2021-01-05 21:464,278

  封禅照例选在祁阳山,这里是翟国已知最古老的山。

  它就在都城的郊外,势拔五岳,四季苍翠,山顶仙雾缭绕,隐约有紫气东来的祥瑞色彩。

  更多仙鹤与梅花鹿在此栖息,山涧泉水清冽,源头是山顶永年不化的雪水。

  封禅是大事,一般皇帝功绩斐然,或今年发生什么尤为吉祥之事才会举办,且只能由皇帝主持,甚至没有带皇后一起的传统。

  礼部三年不干活儿,一忙抵三年,自从皇帝下令举办封禅大礼,刘尚书从当晚开始,就大把大把掉头发。

  先帝都没办过几次封禅大礼,寥寥几次,名头依次是:建国、秋猎捕到麒麟、皇宫房顶紫气东来北辰星亮得吓人这种看起来就很重要的事情。

  这次皇帝因为找回了失落民间的六皇子就要搞一次封禅大典,是儿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超过麒麟了?

  这以后可让异邦使者进贡动物的时候拿什么说辞,来显得自己的礼物很贵呢。

  今天是黄道吉日,山脚用三天时间就垒起祭坛,红土烧硬作基地,用砖加固,最后用纯金浇铸台面,黄色和黑色绸缎围之,台阶上铺着厚厚的毡子,上面写满高僧点灯熬油赶出来的经文。

  祭桌是金丝楠,在阳光照耀下流淌着令人窒息的美丽光彩。

  人鱼烛,蜜橘,刚足月的羊羔与牛犊,工匠呕心沥血做出的精品焚香。

  这是翟朝皇帝才配的上的高贵尊容。

  祭礼大概分六个部分,祭天、祭地、通神、报功、悦神与结礼,祭天祭地与结礼相对比较简单,用不上皇帝,皇帝只需要在那儿站着,自有当差的替他上香和叩头。

  最麻烦的是通神、报功与悦神。

  鉴于这次封禅的由头是找回皇嗣,余奉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他也必须要成为这场祭礼的一部分。

  翟朝以黄色和黑色为尊,皇子通常都穿黑色衣衫,腰带是暗黄,上面绣着皇室标志。

  少年的余奉被里三层外三层得裹起来,为他穿衣服的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嬷嬷。刚穿第二层还好,贴身衣物昂贵轻薄,第二层衣物也还算舒服,可是穿到第三件,就开始热了。

  第三件衣服是略微有点厚度的内衫,厚锦做的,色彩夺目,花纹诡秘复杂,或许带有一些宗教意味,领子层层叠叠地把余奉的小脸衬起来,让他身处其间,显得格外的小。

  “……真要穿这么多吗?”余奉抬手要去擦鼻尖上的汗水。

  “礼仪不可废。”嬷嬷是这副缜密的应答,但没有任何想要和余奉继续说话的意思。

  偏余奉最看不得这样严肃无情面的人,就要跟她聊聊天:“嬷嬷在宫里多久啦?”

  老嬷嬷叹了口气,好像开始嫌余奉话多了,可还是回答道:“回六殿下,三十年。”

  “这么久了啊?”余奉一边笑眯眯搭话,一边努力地把自己往衣服外面剥——太热了,本就是初夏的天气,又是午时这样的时间,还给自己穿了足足三层这样的衣服,据说待会儿还有一些冠带要给自己装。

  这谁受得了啊!

  “嬷嬷,你饿不饿?”余奉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谢殿下关心。”嬷嬷给余奉系衣带的时候眉毛直拧,不耐烦的打了个死结。

  余奉撇撇嘴,大不了剪开呗,你系那么紧也没用。

  “我有点儿饿。”

  余奉老实巴交。

  你不吃饭,总得让想活的人吃。

  这件事从寅时就开始折腾,到现在快要巳时了,居然还在穿衣服,皇宫里的人看上去是人,实际上是没有感情的衣服架子吧。

  嬷嬷板着脸:“殿下,祭祀时还是不要吃了。”

  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甚至还被嬷嬷发现了偷偷把肩膀露出一副,又被无情地塞回去,捂得余奉汗津津的。

  居然还有第四件。

  在两个宫女搬着衣架进屋的时候,余奉好险没眼前发黑,那件衣服更厚了,挺括而沉重,是黑色的底,镶嵌珍珠宝石一大堆,看着就热。

  那件外套不由分说套在余奉身上,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被衣服吃掉,不由得苦着张脸忍耐。

  这还没完,还有皮质的腰带、金玉的珠冕、羊脂的腰配、那么老长的配件、底儿那么老厚的靴子。

  余奉甚至开始觉得,薄玉良的药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人之所以觉得忍受不了现在的境地,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更糟的境地。

  等到这一切都堆砌在余奉身上,他已经完全走不动了。

  靠,余奉突然明白了,终于知道为什么达官贵人走路需要人搀,还得坐轿子。

  这都是被迫的,因为他们走不动。

  苦哈哈地,余奉被漂亮轻盈的宫女簇拥着出去,走上祭坛,和皇帝一起朝那座山跪拜。

  “社稷安康,民生和乐——!”礼官拉着长音。

  “咕噜噜。”余奉的肚子叫了起来。

  “山河晏清,政通人美——!”

  “咕噜咕噜。”

  余奉的肚子好像有意要跟礼官一唱一和,羞得他满脸通红。当然,也可能是热的,他明显感觉到,有汗水打透了他的里衣,在慢慢沿着后背往下淌。

  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余奉在心里叫苦不迭。

  祭天祭地礼之所以难办,是因为用时太长了,十分考验参与祭礼之人的体力与诚心,皇帝还好,他经历惯了这种大费周章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用途的事情,早已锻炼出边走流程边犯困打瞌睡的从容技能。

  于是这一套下来,皇帝除了脸上有点儿汗,精神抖擞,而余奉热得要虚脱,早上又没吃饭,几次差点晕过去。

  是那四件厚得能独立站起来的衣服帮助余奉维持站姿。

  接下来就是通神、报功了,这两步很大一部分都是皇帝在进行。

  小太监举着拖地的黄色羊皮纸,上面写满了这位皇帝目前为止的所有功绩,由皇帝桩桩件件念出来,让神听到。

  余奉因为完成了祭天地的礼节,得以到台下去歇着,可还是得跪。

  余奉的眼睛在人群中滴溜溜转了一遭,锁定翟轻尘身边的位置,腆着晃悠悠的大肚子,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跪下。

  翟轻尘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笑笑,笑什么笑!你穿你也摔……”余奉瞪他。

  “好好好,我穿我也摔。”翟轻尘近乎宠溺地替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你们经常就这么辛苦吗?”余奉的小脸皱起来。

  “还好。”翟轻尘说道,“这种大礼不是经常有的,但小礼不断,中宫宴会来时宴会,皇帝生辰皇后生辰,都要费很多力气。”

  “……那倒是挺有钱的。”余奉实在夸不出什么来。

  因为他无法想象,脑子得是多么有病才能每天沉迷于往自己身上套衣服,当把自己糊得不能动弹,还要吃饭喝酒吟诗观舞。

  翟轻尘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样,屈指轻敲余奉的额角,说道:“手伸到我袖子里来。”

  ……?

  “啊?”余奉起初愣了,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不好吧。”

  “……想什么呢你。”翟轻尘好气又好笑,“伸进来。”

  “唉,你猴急什么……”余奉一边说一边把手从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里给扒出来,又一边伸进翟轻尘里三层外三层的袖子里去。

  礼服是广袖,里头空间大得要命,真要摸点儿什么恐怕困难,余奉掏了半天,终于在最深的角落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先垫垫肚子。”翟轻尘冷静地说。

  余奉好像知道了什么,表情逐渐惊喜起来,拼命压着声音,问道:“什么,干枣儿吗?”

  翟轻尘不动声色点头,说:“还有两块海棠糕,几个小笼包,还有点儿坚果,够你吃。”

  “你这是什么百宝袋!”余奉十分快乐,起劲儿地在翟轻尘袖子里掏啊掏,又用袖子挡着嘴,把那些东西吃了个干净。

  皇帝在山下长篇大论地自夸,余奉和翟轻尘全拿他当背景音乐,专心干饭。

  吃饭吃到快乐忘我时,所有人突然齐刷刷看着余奉。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很难让人忽视,余奉腮帮子还是鼓起来的,呆呆地环视四周。

  “……上祭坛。”还是皇帝看见了余奉的腮帮子,无奈叹了声气。

  “唔唔,这……咳咳!这就来……”余奉心虚,又着急咽嘴里的东西,把自己呛个半死。

  皇帝却被他这反应逗乐了,脸上因冗长仪式积累的疲惫一扫而光,爽朗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小六,饿了?”

  “……我,呃不,儿臣惭愧……”余奉改自称都还磕磕绊绊的。

  皇帝看着努力吞东西的余奉,越看越觉得和自己长得像,性格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软弱,更觉得父子亲缘,实在是冥冥之中注定。

  “既然六殿下饿了,那就,到此为止吧。”皇帝一抬手。

  礼官吃惊到瞳孔放大,连忙高喊:“万万不可!祭祀哪有中途停的!这……这不符合礼制……”

  “你在教我?”皇帝沉下脸,不悦地看着礼官。

  我当然是在教你啊!因为你懂个屁!

  礼官很想捶胸向天大吼。

  但是不行,毕竟他才是皇帝。

  礼官只好不甘地示弱:“……臣不敢。”

  帝王的殊遇有时是助你一步登天的梯子,有时也是时刻悬在你头顶的一把刀。

  翟轻尘心里是知道这个的。

  皇帝对余奉太例外、太好了,如若激起了群臣的不满,事态严重的时候皇帝也救不了。

  他隐约有点担心,眉心拧起一个深深沟壑。

  ……还好自己现在还能保护他。

  又是一点侥幸涌上来。

  看着余奉的背影,翟轻尘甚至无不昏聩地想,反正他饿了,饿了就是要吃饭的。

  余奉也不敢问余奉也不敢说,只好保持住呆头鹅的状态,不敢私自离开。

  “今天起,他就是翟朝六皇子,赐名翟诺,封煜王。”

  “煜王千岁!”

  一呼百应。

  皇帝低头,慈爱地看着他这个六儿子。

  他是真心觉得余奉和自己长得很像。

  于是皇帝问:“诺儿,你现在贵为皇子,有什么想要的吗?父皇可以为你达成一个天下人不敢想象的心愿。”

  这话没错,因为出自皇帝的口。

  余奉黑圆的眼睛眨了一眨,好像很困惑,带着点儿天真,很苦恼的想了很久。

  余奉长得漂亮,哪怕是在做这样为自己谋利的事情,也让人生不起厌恶来。

  过了很久,余奉问:“什么都可以吗?”

  皇帝点了点头。

  “那我想种地。”余奉说道。

  在台下听热闹的臣子大跌眼镜。

  那可是皇帝,他许你一个愿望,你他妈哪怕告诉他你想做太子不行吗!你居然想种地,在哪儿不能种?!

  皇帝也很讶然,他愣了愣,温和地问余奉:“为什么想种地。”

  余奉目光温润如软水,看着雾气飘飘的山顶,说道:“农桑是天下之本,更是人之本,明君重农桑就是重百姓。我做不了什么圣人,不能兼济天下,只能躬耕陇亩,在畎亩也能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筹谋。”

  “……好。”皇帝眼神动了动,在他老迈浑浊的眼神里,慢慢闪出赞赏来。

  “着赐榆阳郡、南书郡、帛海郡,并赏一品田两千亩。”

  ………………………………

  余奉回来了,带着一身臭汗,和巨额封赏。

  洗过了澡,都已经到深夜,听说皇帝这个时候还得回去批折子,批完折子还得去听兵部的几个臣子茬架。

  实惨。

  余奉穿着中衣,披着件薄衫,来到院子里。

  他睡不太着,明明很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间宅子是皇帝赐的,不用说,画舫雕梁,流丹飞阁,花园种满奇花异草,又经过精心设计,假山与植物相得益彰地分布,院角还有一汪精巧漂亮的池塘。

  池塘边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现在郁郁葱葱,里面传来细而娇的鸟叫。

  半月升到正空。

  余奉突然觉得心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所有的忙碌都卸下来的那一瞬间,余奉想起自己和翟轻尘在小茅屋里喝的那顿酒。

  真是再也没喝过那样的好酒。

  风动帘香,突然,一点幽幽绿色飞到余奉眼前。

  “萤火虫?”余奉喃喃自语,疑惑地伸出手,碰一碰它。

  它很快飞走了。

  余奉刚觉得失落,可是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更多轻盈梦幻的绿色光点从高墙外飞进来,飘飘忽忽的,又那样目的明确,所有的光都向着余奉的府邸飞来,带着义无反顾的意味。

  “不够亮。”翟轻尘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仿佛还特别不满意一样,做作地摇头。

  余奉久久望着他,眼神被细密的光点烘托得柔软无比,把翟轻尘看得心跳一滞。

  “没关系,星星之火,也足以照亮什么东西,哪怕只是照亮一个人。”

  余奉轻笑。

  好像春天匆匆地,来归留这个小院一瞬。

继续阅读:第十五章 如此看来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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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种地很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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