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奉晕过去的时候,铭霜着实急坏了,人都有点儿傻住。
哪有拍一下就晕的人啊!病秧子都没有这种类型的!
她灵机一动,与其被翟轻尘发现后遭遇惨无人道的单方面殴打,不如马上去告知情况,说不定还能卖翟轻尘一个人情。
——翟轻尘可不在意她是男是女,两人师出同门,切磋武艺早就习以为常,但翟轻尘太过恐怖,明明小时候长得像豆芽菜,剑都不用出鞘,随随便便就能把翟轻尘掀倒,然后看他坐在地上大哭的。七岁之前,翟轻尘从没打赢过铭霜。
但七岁之后,铭霜再也没有打赢过翟轻尘。
铭霜本来以为得快跑几步,说不定要翻几面墙。摄政王府太大了,翟轻尘办公的地方又离得远,耽误了事情,怕是大不好。
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火急火燎提着裙子准备狂奔,一出门就差点撞上翟轻尘那张大脸,他一脸纠结地摆着要冲进屋里的姿势。
“你有病吧翟轻尘!吓死我了!”铭霜恨不得给他一拳,愤怒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心虚,翟轻尘听没听到那句演得不错啊?他要是识破了,自己就欸什么好日子过了。
“碍事,去叫薄大夫。”翟轻尘抬手拨开铭霜,大跨步冲到屋里。
太好了,看来是没听见,铭霜松了口气,随后腰肢一扭,有力的长腿蹬了一下地,便轻盈地翻上墙头,猫似的挑最近的路线,找大夫去了。
薄大夫并非御医,也并非在官府登记的正经郎中,更不是什么野大夫。
他全名薄玉良,家学渊源,但少年时不幸罹难,家财尽散,于是自学医术,居然也颇有天赋,民间百姓称他百病能医。在被翟轻尘发现之前,薄玉良一直在深山老林里采药熬汤,把自己搞得像个巫祝。
薄大夫寡言少语,没见过女人,也很少和男人说话,一紧张就结巴。
偏铭霜性子急,又不拘小节,怕耽误了余奉,到了薄大夫房门口敲三下门已经算礼貌。
薄大夫刚午睡出来,衣服还没穿整齐,迷迷糊糊的,可能都没看清敲门的人是谁,问道:“何事?”
铭霜客客气气:“王爷的朋友有急病,请您快去看看。”
“哦……好,好。”薄大夫挠挠头,还是迷迷糊糊,慢慢悠悠的往屋里走。
铭霜这个着急,追在他身后直问:“都拿什么,大夫,我帮您拿,快点儿吧。”
“唔……”薄大夫低头认真思考,又好久都没吭声,约莫过了好几息,才犹犹豫豫地道,“银针……药丸……”
没等他说完,铭霜一阵风似的进屋,把东西一股脑抱在怀里,问道:“还有吗?”
“……我的纸笔。”薄大夫补充道。
“拿了。”铭霜拿下巴示意怀里。
“墨……”
“拿了!你是傻子吗,谁拿了纸笔不带墨。”铭霜白他一眼,“没了吧。”
“唔,没了……”他的尾音依然是犹犹豫豫的,听得铭霜无端心头火起。
翟轻尘哪儿找的这么磨叽的人,急死人了。
见薄玉良还顾及斯文,要回去穿衣服,铭霜直接不耐烦地拎住他衣领,将走出去两步的薄玉良拽回来,一手抱着那些鸡零狗碎,一手把薄玉良直接扛起来,屈膝借力,直接上墙。
薄大夫根本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差点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让铭霜抗大米似的扛在肩头,偏生他的脸还一直磕在铭霜线条优美的后背,闻见铭霜身上那股隐约温柔的香,崩溃地结巴道:“放……放放放……我下来!此、此举、有有有有辱斯文!”
“斯文个屁。”铭霜扛着重物翻墙上房,仍然优雅高贵,连喘气都不乱,还能管理表情,保持微笑。
等铭霜扛着脸红成猴屁股的薄玉良来到余奉房间,还一盏茶时间不到。
“……你对他做了什么?”
铭霜把薄玉良放下来,还不忘贴心的给薄玉良拍拍身上的灰,另将他的工具往床边桌上一堆,无辜摊手:“没做什么啊,只是怕耽误小殿下病情,择了个方便的方式。你说对不对?”铭霜竟然还往薄玉良肩头靠,带着气声发问。
她是个素来没什么规矩的人,看见薄玉良这种有节操的人就想逗。
可怜的薄大夫站都站不稳,只能欲哭无泪的摆手,尽量远离这条美女蛇:“……无无无无妨。”
“哦,那快看看殿下。”翟轻尘立刻道。
?王爷你好无情,我说无妨你就真的不当回事吗?薄玉良在心里嘤嘤。
等等,殿下?
薄玉良反应过来,茫然地望着翟轻尘:“是,是那位,六……?”
“是他。”翟轻尘点头。
如果不出大事情,翟轻尘不会轻易动用薄玉良,处理伤口一类的事情,普通御医也就够用了。只是余奉这次实在晕得离奇。
刚把余奉从碧水村带回府中的时候,御医为余奉探脉,说是脉象稍弱,但总体正常,只是失血过多、惊吓过度,多温养就好。
这位御医是同时为当今皇帝服务的,少出差错,人品正直,现如今余奉不仅没能在细心温养下好转,甚至无故昏厥,那就证明,大约还有御医也没诊断出来的隐病。
薄玉良表情凝重起来,端正态度,给余奉摸脉。
摸着摸着,表情慢慢变得非常复杂。
“你那什么表情,吃泔水了?”铭霜拳头硬了。
“唉,不、不、不是……”薄玉良真的很怕这个女人,赶忙辩解,“他……他脉象不对……”
“怎么回事?”翟轻尘皱着眉追问。
薄玉良不是什么严谨的老学究,他没有那么多脉象虚浮肝火上升的话可以说,之前诊脉的时候,通常直接和病人说“你的肝有问题”、“你胃不好”,可这话要怎么和王爷说?
薄玉良皱着脸,组织了半天语言,说道:“如果把他的身体比成一个花瓶,那么这个花瓶,一班装着冰水,一半装着炭火,冷和热的不平衡,让他的身体很难通过只一种方式养好……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能知道的是,这大概是天生的。”
翟轻尘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也就是,他体质寒热相冲,脉象不安么?”
薄大夫连连点头,又补充说:“还有,他早上没吃饭。”
“什么?”翟轻尘叫这话搞糊涂了,突然反应过来薄玉良在说什么,眉毛一皱,阴郁得不像话,眼刀子直飞向铭霜。
小余奉救命!我要被翟轻尘用眼神砍成肉松了,你快些醒!
铭霜暗叫不好,眼神乱飘,支支吾吾地说:“呃,这,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不是让你盯着他好好吃东西吗?”翟轻尘声音也厉起来,但不忘吩咐薄玉良,“你先回去想想对策,届时给我药方。”
问都不问自己的方子是不是有用,写了就用,翟轻尘就是如此用人不疑,薄玉良很受鼓舞,心头一暖,应了声“是”,就急匆匆回去配药。
“我我我我送送薄大夫!”铭霜迅速找理由准备溜之大吉。
“不用了!”薄大夫仓皇逃了。
“回来。”翟轻尘抬手揪住铭霜的衣领——和铭霜抓薄玉良的动作完全一样,“给我个说法。”
死了死了,得赶紧想个办法。
铭霜眼珠子乱转,突然,一个绝妙的借口成型。
“我也劝不动啊……”铭霜突然扭头,幽幽叹气,“你把早晨侍饭的侍女叫来,就知道,谁都劝不动六殿下,他铁了心要饿死自己,我也不能把饭嚼烂喂到他嘴里吧?”
“……他说什么。”翟轻尘语气果然软了下来。
他早晨被事务缠身,耽搁了一刻,刚到门口,打算进行惯常偷听,就听见铭霜惊呼。
翟轻尘是下意识要闯进去的,但好死不死,他偏偏想起,两天前才和余奉吵了一架。
这不合时宜的自尊搞得他非常痛苦,首鼠两端,进退都很煎熬,才咬咬牙,克服该死的面子,就被差点被铭霜一开门拍到脸上。
算来,应该也是自己放不下的身段,让自己错过了太多。
果然好用,铭霜在心里给余奉搭了座庙,恨不得抓来三千童男童女给余奉来个祈福经合唱。
“他说,如果别人硬逼自己做不愿意的事,那现在死和之后再俟机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句话换来了翟轻尘长久的沉默。
他竟宁可死,哪怕自己会永远陪他走下去,他也宁可死吗?
铭霜看翟轻尘失神,直到自己暂且不用被单方面殴打,开开心心跑了。
有什么好安慰的,他自己设的局,自己爱的人,自己甩的脸色,当然也要自己来弥补。
世界上没有自己就能修好自己的镜子。
不多时,薄大夫送来了药方,侍女拿下去煎了,满院都是那股浓苦的药气。
摄政王安静地守在余奉床边,衣不解带,没有吃一口饭。
直到迷迷糊糊醒来的余奉给了他那一巴掌。
……
“……我要是说,这是个意外,你,你信吗?”余奉尽力表现得很真诚。
“没吃饭力气也挺大?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翟轻尘冷笑。
糟了,绝食威胁没成,估计自己要先绝一步。
余奉不是觉得翟轻尘穷凶极恶,但就目前来说,他觉得翟轻尘和自己生活过的那段时间里,这个人的伪装,让他很难把现在衣着华贵的摄政王与狼狈负伤的旺财重合起来。
哪些笑容是真的呢?
雨夜的那些拥抱,同桌吃饭的每一次筷箸相碰,午后阳光下的的每一次相偎。是不是都是翟轻尘为了能在自己这里避祸,装出来的呢?
所以余奉不敢向自己保证。自己是翟轻尘的例外?开什么玩笑,摄政王执掌杀伐,当今皇帝忌惮他三分,当今太子和他苦苦僵持勉强平手。
所以,保命比较重要。
“人家突然头好晕。”余奉打断翟轻尘的威胁性微笑,神色甚至更加柔弱,顺势往回一倒,可怜巴巴地揉着自己手掌,“手也很痛。”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翟轻尘真的迟疑了,脸上的阴沉淡下去几分,捏着余奉细细的腕骨。
他下意识想探一下脉,但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并不精通。
嘶,有点儿不爽,要不要去学一下医理,不是很想让让别人碰余奉的手。
“铭霜,来一下。”
站在门外狗狗祟祟的铭霜暗暗握拳,心说我真是个活命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