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闹剧之后,宴酣依旧,那女子被扶到后殿休息。
太子亲自给她找了上好的药,这让她的少女心又扑通扑通活了过来。
“我记得你,你叫韩烊烊,对不对?”太子进屋,坐在女子床边。
女子已经上好了药,趴在床上休息,见太子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更加笃定了——太子妃之位近在眼前。
韩烊烊急忙要起身行礼。
当然,这也就是虚晃一枪,虽然那药十分有效,伤口已经不疼,但怎么能真的对心仪的男子讲什么礼数?之所以这样,是她刻意要试一试太子对她的态度。
果不其然,温文尔雅的太子慌忙而担忧地扶了她一下,说道:“快别起来,你还有伤。”
肢体接触。
韩烊烊的手被火烫了一样,脸上也像被火烫了一样,再多胭脂都塑造不出这一份羞怯的情意,晕飞在她本就娇羞美好的青春的脸上。
为了避嫌,太子故意让翟丁跟着自己。
韩烊烊的心思太子怎么可能看……好吧,太子真的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的情窍天生通得晚似的,对这方面从来都没什么兴趣,韩烊烊这样那样的表现,太子只觉得女的都这样。
而之所以对韩烊烊态度温和,是他本就打算带给众人这样随和温柔的储君形象。
世上最尴尬一事就是你以为他也有情,结果他看向你,只是因为他觉得你今天的面靥好像抹歪了。
“……谢太子体谅。”韩烊烊低着头,声音细弱。
由于是趴着的姿势,让她的声线瓮声瓮气的,好像有点奶音。
这也正是她的小心思所在。
太子担忧地皱眉:“怎么了,感冒鼻塞吗?要多喝热水才好——你去给韩姑娘烧点水来。”
太子府上的侍女表情迟疑,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主子的事情,下人是不好过问的。
然而韩烊烊听了这番话,十分尴尬,除了尴尬也确实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只好干咳。
“看你,怎么还咳嗽上了,果然是伤了风寒?”太子笑容温柔,韩烊烊心里长叹。
她的太子妃道路真的很艰难。
得赶紧制造独处机会。
韩烊烊眼神微动,一派天真地道:“他们说,受了伤得多走动才好,烊烊知道,太子殿下素来不爱嘈杂,今日又出了这样的岔子,不妨一同到湖心亭去,散散心也好。”
这话说得巧妙,先把自己受伤的事摆在最显眼处提醒,又捧着太子的形象,软声软气,让人真以为她是为了太子心情而忍痛相陪。
太子诧异,满脸动容:“怎可如此,姑娘身子看着就弱,湖心亭风大,别吹伤了才好。”
韩烊烊见缝插针,顿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殿下去哪里,烊烊就可以去哪里。”
……
湖边。
凉风习习,卷起荷香,珠帘微动,水殿满室清凉。
余奉趁着太子去给韩烊烊卖人情,赶忙找机会把那身香到臭的外套给脱了,扔在他“月明风清”的茅厕门口。
铭霜打了人还要卖乖,对来宾施施然一礼,肤白胜雪,一笑倾城,而语气里却还带着嗔意:“铭霜奉摄政王之命护卫六殿下,今日办事不力,来的晚了,让六殿下无人可用,还请千万别告诉我家王爷,不然铭霜回去,也是得领罚的。”
美人这样请求,那些个男子连忙点头,然后被自己家夫人拧着耳朵骂。
始作俑者像察觉不到那些嫉恨的眼光,姿态傲然,像鹤立鸡群。
铭霜回头,走到余奉身边:“吃得多了不消化,铭霜陪六殿下去散散心。”
随后,便丢下满堂的客人,走在余奉的右后方,离席了。
两人走到湖心亭,才得以放下戒备。
余奉挺了一天的腰背,只觉得人都要垮了,烂泥一样瘫在亭中靠栏上,苦着脸哼哼唧唧给自己捶背:“累死我了……你们这种宴会一个月得来多少次?翟家人腰一定都很差吧。”
铭霜拨开余奉的手,给他找穴位轻轻推拿,酸而酥的感觉蚁噬上来,余奉瘫得更均匀了。
“翟轻尘一个月怎么也得有七天在赴宴的路上,看着腰还挺好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余奉还没反应过来铭霜开的黄腔,满脸茫然。
他就像只被挠下巴舒服得直呼噜的猫,能记得翟轻尘是谁就算不错了。
“怎么试,让他骑两圈儿?”
“咳……!什么玩意!”铭霜没想到余奉比自己还要敢说,呛得直咳嗽。
“你怎么了,你咳嗽什么?”余奉坐起身给铭霜顺背。
“没……”铭霜硬是把那些话咽了下去,“那女人我替你收拾了,从今往后谁欺负你,就和铭霜姐姐说。”
余奉挠了挠头,犹豫道:“我总不能以后万事都靠你和翟……和王爷吧。”
听出来余奉这点称呼转变了,铭霜的眉头皱起。
翟轻尘恐怕还有得熬呢。
“我们俩谁跟谁,是一起忽悠过翟轻尘的关系,还用和我讨价还价么?”铭霜强笑,努力活跃着气氛。
“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
“我们消停不了了。”余奉一抬下巴,铭霜顺着余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太子和韩烊烊并肩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我当皇弟去哪儿了,原来在这里偷闲。”太子的确是个厉害的,方才那些事,他竟然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对余奉热络地寒暄。
“不敢,我一介农人,怕脏了皇兄赏花宴。”
不就是阴阳怪气么,谁不会呀。
因为身上有伤,韩烊烊借此一直往太子身上靠,理所当然被太子半扶半挽,此刻看见余奉和铭霜,十个板子的疼痛又纷纷涌上来,她眼里闪动着惊恐和怨恨。
察觉到韩烊烊的手无意之间抓紧了自己的袖子,太子也有点心生怜惜了。
好歹是个懂事的姑娘,虽然脑子是不灵光了一点,却也还是个少女,口不择言也是可以原谅的,这么打下来,不害怕才怪。
于是太子用眼神安慰韩烊烊,轻轻拍拍她的手腕。
这本来出于怜惜,而不是爱,但韩烊烊好像深想了一步,越发觉得这就是有意的表现,甚至已经想好了和太子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余奉,既然你在这儿,我就让你有些价值。
韩烊烊嘴角在无人察觉的地方,牵起一抹冷笑。
等到她再抬起头,已经是满脸凄楚,惶恐里带点无措,松开了太子的袖子。
太子奇怪,刚想去拦,就看见韩烊烊艰难地稳着身子,朝余奉屈膝行礼:“我……小女年少无知,口不择言,冲撞六殿下和铭霜姑娘,罚得好。”
这话说出来,余奉都震惊了。
她怎么回事,太子给她喂孟婆汤了?
铭霜还是那副优雅的假笑,悠闲地磕着瓜子,心想这女子身体倒是不错,意志也很坚定,刚挨完打就要出来散步,若是招到兵部去势必能有一番作为。
“可是——”
意料之中的转折,韩烊烊杏眼含泪,却强忍着不掉出来,向余奉伸出手来:“可是六殿下千万莫迁怒太子殿下,他只是对我尽了地主之责……”
“谁迁……”
铭霜眼疾手快,抬手拂开韩烊烊那只手。
等的就是现在,韩烊烊顺势身子一歪,以一种奇异但是看起来非常自然的姿势越过栏杆华丽落水。
“扑通。”
水花四溅。
糟了。
余奉反应快,知道韩烊烊刚被施了杖,这要是泡水,可有的麻烦,铭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铭霜再横行霸道,名义上也只是摄政王的侍卫,而此人是祭酒的独孙,真要出了事,翟轻尘真的会保得下铭霜吗?
思虑只在电光火石,他当机立断,装着自己被韩烊烊牵抓,一个不稳,以一种同样奇异可是看起来也非常自然的姿势掉进水里。
“扑通!”
“殿下!”铭霜一惊,都懒得理那群岸上大呼小叫的东西,轻轻一跃,踩上细细的栏杆,用脚背钩住空隙,整个身体不可思议地弯折向下,像一株柔韧的柳,长发倾泻如瀑,在半空中拉住余奉的手。
韩烊烊只是想栽赃嫁祸一下,自己也是不会水的,急忙也去拉铭霜的手。
铭霜哪会允许她比余奉先获救?每次韩烊烊要拉到时,铭霜就慢悠悠摁着她的头,没进水里。
余奉在水里使不上劲,只觉得四肢都很轻,湖水漫过头顶灌进口鼻,胸口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迷迷糊糊地,他感觉到有一种力量把自己往上提。
终于冲出水面,天光破而漫倾,眼前是铭霜美丽的脸,带着焦急。
“殿下,殿下!小余奉……”铭霜小声而急促地呼唤,一边按住余奉的穴位,一边按他的胸口,把积水给逼出来。
韩烊烊就比较惨了,被铭霜按着呛了几口水,整个人都苍白发抖,总觉得屁股上的伤口都泡开了——然而铭霜打的时候根本没让她见血,只好一边呜呜苦着,一边忍着辛辣咽下侍女送来的姜茶。
“皇弟如何了?”比起祭酒的孙女,太子当然更关心这个弟弟。
余奉平时看起来就病病歪歪,还呛了水,如果他今天淹死在自己府里,那自己必然是引火烧身,跳进黄河不仅扑不灭,而且还洗不清。
“……咳、咳……。”余奉费力地睁开眼睛,皮肤本来就白的他,被水打透了,风一吹,整个人苍白得像纸风筝。
“殿下……殿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铭霜松了一口气,紧紧抱着余奉,生怕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又要往生死关跑。
“为什么?”余奉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为什么?”大家愣了。
“为什么要推我?”余奉抬起头,鼻尖红通通,眼眶也红通通,他本来长得就像某种乖巧的小动物,此刻头发都打湿了,贴在脸上,显得那双眼无措而惶恐。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余奉蓄力,一滴泪恰如其分地从颊边滑落。
白莲竟然在我身边!
铭霜心里震声大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