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吴山青,越山青(二)
佟佳东珠2025-07-02 21:004,307

孟氏一滞。下意识的,她便想回头去看青螺,只是好在理智仍在,生生忍住了。当即与青螺一道叩头谢恩,这才重回皇上身边。

  “亏得皇上今日提醒,可算是解了臣妾心中一大疑惑呢!”

  孟氏说着,目光投至如月身上,笑的欣喜,似是发现了秘密的孩童。赫连嘉禁不住好奇,问道,“什么疑惑?”

  “如月自小陪伴臣妾长大。当初臣妾的父亲拣选如月来陪伴臣妾时,看重的便也是如月相貌乖巧清秀,必定是个贴心的。进宫之后住的长了,臣妾每每看如月,总觉得有不一样的感觉,像是换了地方换了个人似的。今日皇上一说,臣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月在气韵上是和恪郡王妃有几分相像,虽沉默寡言,可是极贴心,最能懂得臣妾的心思,怪不得臣妾看如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呢。”

  说话间,孟氏将目光转回到皇帝身上,笑语盈盈之间颇多娇俏和欣喜,并不像如今旁的宫人那样忌讳不敢提郡王妃。皇帝含笑看孟氏一眼,再不多话,随即拿起了手中的银箸。

  正在这时,孙海从外间进入,行几步至皇帝面前半跪了,道,“皇上,慎贵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夕春奉了慎贵人之命,特来求见皇上。”

  孟氏眼神一闪,拿着筷箸的手顿了顿,仍旧继续用膳。皇帝迟疑了一下,才准了夕春进来、不多时,一个身穿青色宫装的女子垂首走至桌案前几步,俯身下跪。

  “奴才程乾宫宫女夕春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夕春将手中的锦盒小心的放置一边,才叩头请安,皇帝叫了起,漫不经心道,“你主子不是病着,何事?”

  言语间颇多轻慢。夕春随起身,但仍旧垂首,看不清眉眼,从煜贵人的角度看去,唇红齿白,倒也生的妩媚。

  “回皇上的话,今日大雪,天气骤然寒凉,小主担心皇上操劳国事,身边奴才照顾不周,特叫小厨房做了一碗百合山药粥遣奴才送来。奴才临行前小主说了,这百合和山药都是食物中暖身的上好物材,本应小主亲自奉上,只是奈何小主顽疾缠身,这大冷的天若是过了病气给皇上,实在是小主的罪过,却又放心不下皇上的龙体,因此特遣奴才来。”

  夕春一席话说的声情并茂,再加上夕春声音本就娇俏伶俐,颇能感染人。

  皇帝脸上的淡漠稍稍隐了几分,抬眼看向孙海,孙海会意,忙从食盒中端了夕春所说的百合山药粥,恭敬的放至皇帝面前。

  青花瓷质地的瓷碗,釉质透明如水,胎体质薄轻巧,洁白的瓷体上寥寥几笔勾勒以蓝色纹饰,素雅清新,充满生机。而碗中一水的纯白粥品,洁白细腻不掺任何杂质,只在白粥中心用五枚长短相同的枸杞拼了一朵梅花。单是如此看着,便再舒爽不过,就如同慎贵人平日里的做派。

  万里江雪一点红,最是心头好颜色。

  孟氏心下一沉,眼瞧着皇上瞅着白粥发呆,虽有不快,只是面上却不露出半分,只是装作好奇道,“慎姐姐这碗粥果真有心思,瞧着配色,不说味道如何,光是看着,便很对胃口。”

  今日晚膳吃的是围炉,各色荤肉蔬点摆了一桌,乍一见这碗再简单不过的百合山药粥,可不是正对胃口么。

  皇帝没有说话,拿了汤匙就着碗边小小舀了一勺缓缓放进嘴中,一股浓的化不开的白米香气立时在嘴中扩散开来。细细咀嚼,白米香气中包裹着山药的绵甜•百合的清爽,未计,便将适才所吃围炉之重口味冲的一干二净。

  皇帝淡淡露了笑颜,抬首看夕春一眼,赞道,“怡人好手艺。”

  夕春听了越发的欣喜,连忙下跪谢恩后,倒退着出了体元居。

  外面的风雪似乎又大了些。呜呜的北风呼啸着,体元居里听的格外清楚,刮的人心里慎得慌。孟氏微微转了眼眸,一碗山药粥已经去了一小半,而她拿来的灵芝蜜枣老鸭汤孤单单的放于一旁,早没了热气。

  用罢了晚膳,如月伺候着孟氏先行告退。张英在一旁伺候,看着皇帝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上前赔笑道,“皇上,今儿风雪大,奴才瞧着皇上累了一天,还请皇上早些安置,别着了凉气。”

  赫连嘉并不答话,只是看着御案上的文房四宝出神。大约有一时半刻,才淡淡道,“朕,有多久没见慎贵人了?”

  张英想了想,道,“回皇上的话,若是不算半月前程乾宫小坐,皇上有半月不曾召幸过慎贵人。”

  赫连嘉微一沉吟,若有似无的笑,“既如此,张英,你陪着朕前去看看慎贵人吧。”

  程乾宫本是庄静皇贵妃身前所居之地。皇贵妃生性静琬,不喜张扬,且颇有文采,因此程乾宫摆设很有几分江南闺秀的样子。如今慎贵人住着,虽前时多获圣宠,只是慎贵人生性孤傲,不喜与人往来,因此程乾宫便没了往日的婉约,多了几分清淡素约。

  皇帝到的程乾宫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主殿之上一片幽暗,只侧殿隐隐有几分灯光。皇帝会意,也不叫人通传,只带了张英前去,只是还没走上几步,便听得一阵微弱的咳嗽声隐隐传来。

  张英不动声色的看皇帝一眼。皇帝面色如常,表情寡淡,只是在进侧殿的那一刹那,嘴角忽的上扬,眉眼间多了一抹忧色。

  “皇上??”

  夕春眼尖,看见皇上出现在侧殿,慌得下跪请安。慎贵人本还卧在榻上,听得夕春提醒,也忙撑着下了床见礼。皇帝大步进来,伸手扶了慎贵人一把,一同在小榻上坐了。

  “朕进来时听得有咳嗽声,怎么你这已经病了小半个月还不见好?”

  赫连嘉禁不住皱眉,抬手抚上慎贵人的脸庞,“瞧瞧,半月不见,瘦的如此厉害。”

  转眼间,便带了怒气,“可是太医院不尽心??”

  慎贵人还未说话,夕春在一旁跪了,幽怨道,“皇上,奴才斗胆,并非太医院不尽心。只是小主病了这么些时日却不肯延请太医,只由请平安脉的太医草草看了,开了药喝着。奴才几经劝说,奈何小主却怎么都不肯,皇上您来的正好,奴才实在是别无他法,还求皇上也劝劝小主!”

  “住嘴!”慎贵人苍白的脸色上出现一抹怒色,“你忘记了前些日子我是为什么罚你在庭院中跪着么?”

  夕春大约是真害怕,身子一颤低下了头。皇帝眉头一皱,道,“生了病就要请太医,不然怎么能好?这是怎么回事?”

  言语之间,很有几分严厉。慎贵人似是为难,左右相看两下,才勉强道,“臣妾,臣妾只是觉得只是风寒而已,不必兴师动众。”

  “只是风寒而已??”皇帝瞪她一眼,“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好??”

  慎贵人自知说不过去,低了眉眼,朱唇微微紧抿,带了几分委屈,“是臣妾不好。明日里便宣太医来看,这样病歪歪的,便是臣妾都觉得烦闷。”

  宫中女人最怕生病,一旦生病,若是上头掌管宫务的皇后贵妃看其不顺眼,便能以身子微恙为名撤了她的绿头牌。而一旦撤了绿头牌,除非皇上自己想起,否则便有就此失宠的危险。

  皇帝看着慎贵人病弱的样子,也不好多加责备,抬眼看了看夕春。夕春会意,向二人扣了头倒退着出了侧殿。

  “朕倒不是责备你。如你所说风寒的确不是什么大病,可若是长久的这样病着,便是好人也给拖垮了,更何况你呢?”

  听得此言,慎贵人感激的一笑,虽朱唇寡淡没有颜色,可大抵是舒展了眉头,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样子。“皇上教训的是。是臣妾心思太小,上不得台面。”

  赫连嘉不是笨蛋。他不但不是笨蛋,还是个英主,后宫那些个争宠的手段他从小看到大,她若是再说漂亮话瞒着,那便是自取其辱了。

  恭妃虽然撤了她的绿头牌,但只要她不请太医,掌礼司那里便不会长久的搁置她的绿头牌,不出一月,定然会放回来的。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听说是德宗朝的孝萱皇后为示后宫公平防止宠妃肆意特意置的规矩。

  赫连嘉会意的一笑,揽了她的肩头抱进怀中,“你啊••••这样不懂朕的心思。当真该罚。”

  慎贵人微微红了眼眶,“皇上说的是。臣妾的确该罚。”

  话音末处,几分哽咽。赫连嘉没说话,只是抱她更紧了些。平日里总觉得寒凉的侧殿,此时在慎贵人心中竟也有了几分暖意。

  “朕看这侧殿有些寒凉。明日里,你去主殿住着吧。”

  慎贵人身子一僵,愣在皇帝怀里。

  若去了主殿,便是变相的成为一宫主位,虽不晋封,胜似晋封。

  慎贵人眼中一抹寒意掠过,慌得从皇帝怀里挣扎出来,起身在皇帝脚边跪了叩头。

  “臣妾斗胆,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若住了主殿,太后怎能放过她!!

  赫连嘉嘴角隐隐一丝冷笑,只是被‘疑惑’掩盖了,迅速失了踪迹。“怎么,你是怕位份不够太后责罚与你么?”

  “皇上圣明,自臣妾入宫伺候皇上,太后多不喜臣妾。只是这不喜的原因,臣妾心知肚明。如今皇上如此恩宠臣妾,荣臣妾入住程乾宫主殿,臣妾感激涕零。只是,慢说太后要责罚臣妾,便是臣妾自己,都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赫连嘉面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为何?”

  “奴才与皇上相识与皇贵妃娘娘灵位之前。皇上疼惜皇贵妃,爱屋及乌将这天大的荣宠给了奴才,叫奴才从一介粗鄙宫女做了天子帝妃,这其中多少感情,多少心痛,奴才未尝不知。可是奴才扪心自问,这份荣宠怎能享受的如此心安理得,难道不怕午夜梦回皇贵妃娘娘责问么!人人都说奴才忘恩负义,趁皇上伤痛之时趁人之危,便是恪郡王及恪郡王妃都对奴才厌恶,可奴才心里清楚,不怪旁人,只怪奴才对主不忠。当日庄静皇贵妃薨,奴才就该随着皇贵妃去,可奴才却贪恋皇上温柔,苟活于人世•••”

  说到此,慎贵人已是泣不成声。赫连嘉大约没料到慎贵人会有今日一番说辞,面庞之上早已是冰冷一片。

  “你觉得,你是苟活于人世?”

  “是!”慎贵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的一下直起身子,“奴才不敢说皇贵妃灵前与皇上相识一点私心都没有,可那日奴才的确是没料到皇上会去,因着前几日皇上夜夜守在皇贵妃灵前累了身子病倒与床榻,奴才想着皇上至少会休息一夜,所以才斗胆去了,却不曾想,会在那里遇到了皇上。”

  忆起前程往事,慎贵人恍惚的一笑,“那日,皇上带了奴才离开,而后为皇贵妃娘娘殉葬的名单中居然少了奴才。奴才虽不知为何,心下惶恐至际却也有了一分侥幸。奴才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也贪生怕死,也希望有个男人能真心的疼奴才。皇上可以不准许奴才死,并且还给了奴才梦想的温柔,这对奴才是多大的诱惑!!所以,所以,奴才忍了心上的自责和愧疚,在皇上身边生活了下来•••皇上可知道这侧殿为何如此寒凉寡淡?”

  赫连嘉没察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早已紧紧的攥成一团!

  “那是因为奴才从来都不曾有过半分沾染程乾宫的心思!奴才夜夜焚香日日祷告,只当这程乾宫,是皇贵妃娘娘暂时借给奴才住的。有朝一日,臣妾是要还的!所以,皇上怎能让奴才住主殿??还是皇上觉得,奴才已经到了归还这宫殿的时候?”

  慎贵人看着皇帝的眼神有些不正常,飘忽中带着异样的绝望,让皇帝一下子就想起了皇贵妃死前那疯狂的眼神。

  怒气来的不算突然,但是赫连嘉却感到了一丝异样,像是有人生生打他的脸。皇帝怒极反笑,玩笑中带着一丝森冷,“怡人这说法倒是新鲜。不知你将来要如何归还这程乾宫?”

  “尘归尘,土归土,奴才本是阎罗殿上挂了名号的人,自然是由此始,必此终。”

  说罢,慎贵人的哭声大了些,带着绝望和挣扎,在这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赫连嘉冷冷的看着她。他见过嫔妃哭起来的样子,要么梨花带雨,要么丑态毕露。如此痛哭流涕之下,她的样子不算好看,却也不难看,终其原因,好像是•••好像是她长的本身就不丑。

  赫连嘉发现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好好看清楚宋怡人长的是什么样。

  嘴边的冷笑渐渐收了,连带着收了心里的怒火。赫连嘉眼神眯了眯,看宋怡人的眼神越发的似是而非。

  “朕今日就歇在程乾宫。慎贵人,伺候朕更衣吧。”

继续阅读:第四十九章,天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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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恪皇后(二)凤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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