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失眠难过。
一早起身,慎贵人伺候皇帝更衣,赫连嘉的眼光好几次从她脸上过。她眼圈下的乌青那样明显,使得本就病弱的容颜看上去越发的憔悴。
好容易送走了皇帝,慎贵人默默松口气,待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全身的酸软似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来,瞬间淹没了她,腿脚莫名使不上力气。
夕春眼瞧着她脸色不好,赶忙扶了她在花厅坐了。一边摆膳,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小主,如此行事,真的可行么?”
昨儿的一切,是她和慎贵人一早商量好了的,包括最后那番痛哭流涕。夕春说不上来什么大道理,但总觉得惊恐。
这招数说好用,就非常好用;可若是弄巧成拙,只怕宫里从此再没有慎贵人!!
皇上最后走的时候脸色淡漠,看不出情绪。他甚至都没有多看小主一眼,穿戴好了之后直接抬脚走人。夕春在一旁看着虽面上还镇定,可心里早已乱成一锅粥。
慎贵人没说话,顺手拿起了手边的筷子。
今儿的早膳很是丰盛,与往常一贯清淡之中多加了两样荤样点心,看着颜色倒是很鲜艳。夕春见主子不说话,以为慎贵人心情不好,也就再不敢多说,忙着为慎贵人盛粥。只是冷不防的,慎贵人淡淡的开了口,“夕春,如果有一天,你明知道有个人要害你,那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抗争一番?”
夕春愣了楞,没有说话。她虽然见识浅薄,可不代表没有眼力见。慎贵人见她不吭声,眼眸里全是害怕,忽的脸上就浮上一丝笑意,“若是我,定要挣扎一番。不管结局如何,总算是抗争过了,就算是死,也死的甘心。“就像那年皇贵妃薨,皇帝有意让程乾宫的奴才殉葬,她冒险和皇帝偶遇,拣回了一条命!
夕春看着主子。她虽然跟在慎贵人身边时间不长,可是她却知道,慎贵人是个心思非常重的人。她从不张扬,也从不随波逐流,遇事总是那样冷静,让人看不出她心里再想什么。可往往是这样的人才叫人最害怕。
“小主,其实,其实奴才昨夜好担心!”
将一晚白粥小心放在慎贵人面前,夕春的慌张愈甚,“若是,若是小主没有猜对皇上心思,当时就发落了小主••••”
这话她再不敢往下说。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命运从来系在主子身上,主子好,她们便风光,主子若是不好,那么她们下场往往比主子凄惨十倍。
慎贵人蓦的停了筷子,看向夕春的眼光忽的凌烈,“夕春,同样是死,我为什么不能豁出去?鸟兽都知保护自己,何况是我?”
她从一开始受宠,就知道皇帝没安好心。她是捡回了一条命,却没想到皇帝留着她,只是拿她当鸟兽一样逗着玩。他只想看她在这宫里能撑多久。
每一次,皇帝对着她温婉的笑,她都莫名的恐慌,总觉得有一股寒意包围着自己,似要吞噬自己。
她是这宫里风光无限的宠妃,以宫女子的身份连番晋封,皇帝处处护着她,就连太后,一时半刻都不能拿了她怎样。宫里人人嫉妒,却又人人对她不屑,就连那位庶出的恪郡王妃,都不屑与放她在眼里。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圣宠背后的阴毒!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皇帝想要她的命。但是日子久了,当他给予的恩宠她不能负荷的时候,她便知道,皇帝其实最恨她。只因为她利用他最爱的女人捡回了一条命。
她不怪皇帝。真的。如果她是皇帝,他也会这样做。可她是宋怡人,无权无势卑微低贱的宋怡人,她要的,只是想好好活着。哪怕是尊严尽失,她都只想活着。
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根本不知道,能够活下去对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
慎贵人的眼神吓着了夕春。夕春一抖,几分懦懦,“•••小主说的是!是奴才胆小•••”
慎贵人想活命,她也想活命。仅此而已。
慎贵人长长出口气,眼里的凌烈减退几分,黑白分明的眸子越发的沉静,“昨晚那番痛哭流涕虽然说是为了迷惑皇上,可是那些话却也是字字带血。在这宫里,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多难。”
慎贵人的眼神逐渐落寞。
皇上既然想看她在宫里能撑多久,那她就撑给他看。只要他还对她有兴趣,就算是如此残忍的兴趣,她也会好好配合。
她要让她知道,她虽然低贱,虽然卑微,可是她配得上做他的对手!
这样想着,慎贵人本还喝粥的汤匙停了停,拿了手边的筷子伸向那道芝麻肉丝。夕春一愣,有些惊讶的看向慎贵人。
慎贵人一向爱吃素,不爱吃荤腥的。
“夕春,从今儿开始你好好盯着小厨房。我病了这么多时日,也该好了,往后菜色搭配,多以强健身子为主吧。”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再一味的茹素。
昨晚的一招险棋,虽是小胜,可也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这一次若是输了,将会粉身碎骨。所以,从今天开始,她会好好保重自己,好好跟皇帝‘斗’下去,直到,她输的那一天••••••••••••••••••我是华丽的分割线•••••••佑昕离京已经快半月。
耀月坐于营帐之中认真的看着手下的书卷。这是刑兵卫内部的绝密档案,是蒙古卷,全是关于蒙古的情报。从生活习俗到政权更迭,乃至于蒙古后宫妃嫔争宠无一不有。
佑谨说的对,要想对付蒙古,必须如下盲人棋一般先了解蒙古。兵书上不是还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正看着,曹琦从外头进来,简单行了礼走至她面前。耀月看他不吭声,有些纳闷,“有事?”
“属下来是想问问,主子对这一万士兵是怎么个打算?”
那一万士兵,耀月已经逐一看过了,当时他就跟在身边。耀月问的可真细,都快赶上户部巡查使了!!不过他不是第一天接触苏耀月,他知道,她大概是想物尽其用人尽其能。看起来,这一万人她一个都不想浪费。
曹琦猜出了她的心思,耀月也不惊讶,抬手从一边的公文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曹琦。
“这是任免名单,其中这十人,分别担任十队的队长。”
曹琦接了纸张过来,大略看了一遍,脸上不由的浮了笑意。“主子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先不说她拣选将领不按资历档案来,也不说她只见人家一面就匆忙确定。单说这几个人!!
杨年亿,年约三十,贵州寒县人。印象中,此人平淡无奇,沉默寡言,不善于言辞,身材虽高大却瘦弱,看着都让人揪心。寒县那地方他听说过,早年办差曾经路过,地如县名,穷的叮当响,也不怪乎这杨年亿如此的瘦弱!
柳冒亲,年方二十七,贵州苻川人。此人油嘴滑舌,很是能说会道,当时耀月不知为何问他这名字的来历,他竟然说他小的时候生下来其丑无比,他爹不喜,不想认他做儿子,奈何血缘不能骗人,因此别扭中便取了个冒亲的名,意思是他冒认了给他爹当儿子!他在一边憋笑,肠子都快打了结!
韩四林,二十七岁,云南马云州人。这人算是十人里比较靠谱的,马云州处在大夏边境,常年动乱贫穷,韩家就他一个儿子都养不活,为了活命,无奈送他来当兵。他在旁边看着,此人言语朴实,似乎还会几招拳脚,看来沉稳妥当,比他的年龄要成熟很多。
况小顺,二十四岁,甘肃地窝铺人,是这十人里面年龄最小的。其人身材娇小,却是虎目钢拳,看来颇有威风,只是性格粗野大略,并不好管教。听耀月问的时候,好像说他在家时别的不会,就会打架。他在一旁腹诽,若在战时,这也算个特长。
以上四人,是这十人中他觉得算是怪异的,但是当他眼睛瞅到最后一行看到苏贺约的名字时,禁不住呆在原地。
苏贺約,人如其名,江苏吴郡人,二十九岁。面庞白净身材孱弱,长的比苏耀月还要婉约几分。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选中去打蒙古??而且据他所知,苏贺約大概是这士兵中唯一一个南方人吧?
曹琦疑惑的看向耀月,将纸张放回到耀月面前,单手指在苏贺約名下,“别的不说,这个苏贺約,主子是怎么想的?”
耀月顺着曹琦的手指看过去,顿了顿,才抬头看向曹琦,“你没看档案么,高洛芳说此人擅谋略。”
“就因为这个??”曹琦有些吃惊,“你见一面,就能确定他擅谋略??”
“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两军对阵,他是主帅,可是兵少将寡,城内粮草也不多。对方的实力足足大他两倍有余,且兵强马壮,他该如何取胜。”
耀月沉思,眼前仿佛回到那日苏贺約回话的时候。苏贺約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略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字,“拖。”
“开始一月,我军拒不出战,任凭对方怎样辱骂攻城,我皆坚守不出。一月后,敌方人心焦躁,我则拣选月黑风高月,派小股人马频频骚扰。待敌方以为摸准规律,夜间有所防备时,我则反其道而行,于白天光明正大的出战,采用中央突袭战略冲破敌方阵脚打乱敌方队形。如此几个来回,待敌方晕头转向时,我派大股部队于夜间突袭,而后派小股精锐从旁截他粮草,以充实城内守备。”
如此几个来回,就是累,也累死对方!
耀月点头表示赞赏,“若历经此举,地方骑兵依然强盛,又奈若何。”
“这个时候,我方粮草充足,为鼓励士气当主战。敌方见我应战,且大都以步兵为主,必定会派出骑兵试图攻进城中。我从将士当中拣选身材灵活有功夫者,待两军交战之时,先于前迎击敌方骑兵,并随身袖带炮竹点燃。马群受惊,受害者自然是敌方。我趁对方溃散之时,再派精锐将受惊马群一举消灭。只要没了骑兵,那么我有把握胜他。”
好一出‘无赖计’!只是耀月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可是你没有援兵,而对方援兵不断,你当如何?”
“如对方将领属智者,那么我便派遣使者出城,只要他愿意放过城中无辜百姓,我则愿意开城投降;如对方将领野蛮如禽兽,我必战至最后一滴血而绝不投降。”
“喔?”耀月垂眸思虑,浅浅一笑,“这个时候,你不顾百姓死活么?”
苏贺約看着耀月沉默了片刻,吐出一句话,“不知将军可否听过一句话,人应顺天命而为。”
耀月片刻怔楞,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