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月不知道自己在殿内已经呆坐了多久。
夜色深沉，浓浓的黑，如泼墨一般，将整个天地渲染，不见一丝清白。内殿的窗户没有关严，剩了一条缝隙，微微的，却足可以看见外头的光景。耀月将头靠在膝盖上，呆呆的看着那道半开不开的缝隙，眼眸里倒映出黑夜的影子来。
外殿忽的响起一阵脚步声。
耀月身子动了动，眼中猛地浮起一丝星光。脚步声很轻，带着它惯有的节奏，在她身后逐渐清晰，从黑夜中来，褪去满室的寂静。
他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有了颜色。
一双手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耀月一声叹息，往来人怀里窝了窝，让人心安而熟悉的味道幽幽飘进她的鼻子，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怎么手这样凉，”佑谨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暖在自己手中，“如今还不到盛夏，你穿的这样单薄坐在这里，也不怕着凉！”
说着，佑谨顺手取来了一旁的小袄，披在耀月身上。耀月缓缓转过身，桌案上的红烛只点了一半，在夜色中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照映在佑谨的脸庞上，影影绰绰的，显得他越发的不真实。她细细的看着他，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完美的轮廓，时光仿佛在这里凝结，变成她心头的那滴朱砂泪。
如果可以，她多想一辈子都这样看着他。
鼻子一酸，耀月的眼眶猛地一下就红了。佑谨一慌，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低下头小心的看着她，“我，我就是随便说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带着讨好和诱哄，生怕惹她生气。看着他如此放低身段，耀月再忍耐不住，一滴眼泪直冲冲的冲出眼眶，大摇大摆的滑落，在她衣服上溅起一朵白色的小花。她猛地偎进他的怀里，将眼泪深深的藏进黑暗，不想让他看见。
“佑谨••••”
她发了疯一样紧紧的抱住他，不顾一切的开口。她拼尽了全力，想要冲破这让人窒息的黑暗和要人性命的牢笼。
却在话将要到嘴边时，狠狠的咬住了牙。
你，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
你，可不可以放下一切功名利禄，带我离开这要人性命的修罗地狱，许我一世温柔。
她想这样问他，迫切的想。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一点一点的咽了回去。
逃得开吗？
逃不开。
他和她，早已深陷其中，逃得过世俗的枷锁，却逃不过佑昕的眼泪，知秋的痛苦。
“怎么了，”
佑谨温柔的回抱了她，小心的控制着力道，生怕伤害到她肚子里的宝宝。耀月埋头在他怀里依偎了好大一阵，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的温柔。
“没什么，”她低低道，“我只是想你。”
想的痛彻心扉，快要支撑不下去。
佑谨心间一动，脸不自在的红了。他轻柔的抱着她，手一下一下在她背上抚着，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宁静。耀月凭着感觉拉了他的手，与黑暗中慢慢摸索着，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佑谨身子一紧，手一下子就僵了。
耀月莞尔一笑，抬起头斜睨他一眼，打趣道，“怎么了，你也有下不去手的时候？？”
“胡说什么！！”
瞪她一眼，佑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表情，“我，我只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那种心情。
耀月放开了手，侧身躺在佑谨怀里，看着佑谨的大手覆在自己小腹上，一白一黑，冲人眼球。
他恍惚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一点一点温热。他微微动了动，贴近了，眼眶猛地冲上一抹热气，迷了眼眸。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耀月的孩子。
这是自她怀孕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跟他接触。
他缓缓移动手掌，一点一点的抚摸着他，一点一点的感受着他。可惜他还太小，他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就算是这样，还是让他激动万分。
“太医说宝宝长的很好，只要好生调养，就不会有事。”
她看着他，小声的说着，目光温柔的似乎是要溢出水来。佑谨笑着点点头，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如雾霭一般，逐渐在心头扩散。
这是他的孩子，他却不能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也不能亲手照顾她，让她平安快乐。
如果当初，他尽力争取了，结局，会不会跟现在不一样？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权利欲望蒙蔽内心，他会不会早已跟她双宿双飞，儿女成群。
“耀月，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
他坚定的抬起头，目光深沉，带着绝然的坚毅。
他已经错过一次，再不会错第二次。
耀月眸子一滞，心头仿佛是被破旧的棉絮堵住。她下意识的别开了眼睛，不敢看他充满期待的眼神，目光所及，窗边柜子里，最下面，知秋给她的那包药，一直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不曾被人动过。
“佑谨，”
她清了清喉咙，艰难的开口。
“这个孩子，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她的眼眸垂的越发的低，心里刀搅一般的疼。佑谨神色一暗，好半天，紧紧抱住了她，“是我的错。”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时候，指的是佑昕。
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起那日在御花园跟佑昕相遇，他对他说的那些话。
“四哥，总有一天，你是不是要像现在这样，把苏耀月从我身边夺走。”
“四哥，你当真以为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会如你所愿么。”
“四哥，不争一争，怎么会知道最后鹿死谁手？”
佑昕看着他，那样的痛恨，那样的绝然。他知道，这个孩子对佑昕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如果佑昕痛苦，耀月一样也不好过。
其实这世上的事，如果真的都会如自己所愿，那他和耀月，怎么还会经受如此的折磨？
他做这一切，不就是希望这世上的事有一天都能如自己所愿，再不想留下遗憾么。
唇边渐渐漾起一抹苦笑，佑谨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渺小过。
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耀月，对不起，”
如果他当初能克制一点，不那么冲动，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撇开佑昕不谈，耀月在这个时候怀孕，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很怕，真的很怕！
“如果我那天没有••••”
耀月身子一僵，还没等他说完，猛地从佑谨怀里坐了起来。佑谨一顿，看着她的侧脸，再说不出话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在泰陵看到的那一幕太过惊心动魄，他是怕，真的怕耀月会爱上佑昕。七八女说过，耀月答应治好身子，更是增添了他心里无数的惊恐。耀月是不是对佑昕有了感情？再这样下去，他和耀月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如果有一天，耀月不爱他了，他，该怎么办？？
他害怕再回到从前那种黑暗的夜，像是被人抛弃，孤零零的一个人，就连骨子里，都是凉的。
他前所未有的害怕，怕这一切变成现实，所以，所以他•••“如果不是我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伤害你••••佑昕说的对，我有什么资格？”
他以为他最爱苏耀月，他以为他最有资格给她她最想要的生活。可是蓦然回首，却发现，这一路，他只是追随着自己的心，为了自己的心而活，他从来没有顾及过耀月的感受。
她害怕的时候，是佑昕在她身边。
她痛苦的时候，是佑昕在她身边。
她受伤害的时候，是佑昕在她身边安慰她。
甚至是她开心快乐的时候，都是佑昕在她身边安慰他。
可是他呢？
他翻遍了记忆，却徒劳的发现，他的身影那样的微弱，淡的看不见。
耀月心头一疼，手一颤，猛地一把抓住佑谨的手。
他们十指交握，紧紧的抓着对方，像是最后一次握手，用尽了十分的力气。
“佑谨，如果我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你会怎么样。”
佑谨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心，疼的都快麻木。疼痛一点一点的向外延伸，逐渐扩散到身体每个关节，每个细胞。耀月咽下泪水，平静的抬起头。桌上的红烛渐渐微弱，佑谨的侧脸在光影里如石刻一般，坚硬如铁。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她颤抖着开口，死死抓住佑谨的手，如溺水之人眼前的浮木。
“佑昕救过我，将我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如轮回一般，让我可以继续跟你相爱。我如果生下这个孩子，将折磨佑昕一辈子。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做，”
“别说了。”
佑谨猛地一下松开了手，低着头面无表情。耀月恍惚的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心里忽的涌起一阵怨恨。
她好恨！好恨！
可是，她要去恨谁？？
她能恨谁？
微微倾了身子，耀月重新依偎进佑谨的怀里。她主动伸出手环住他，咬紧牙根，咽下满腔的恨意和痛苦。
“佑谨，我想继续爱你，可以不受约束的，再不想顾忌谁的心情。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所以，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夜色，越发的深沉，那么静，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跳声，咚咚的，如擂鼓一般，震的人耳膜都疼。佑谨呆坐了许久，微微抬了手，一点一点抱住耀月，将她的脸埋向自己的胸膛，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渗出的泪水。
他可以说‘不’吗？
他可以对她大吼大叫，说他会难过会心痛，他要这个孩子吗。
他可以说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惊喜和指望吗？
••••不。
他不能。
“•••好，”
他深吸口气，微笑的抱住她，低头在她侧脸上映下一吻，一滴泪见缝插针般滴落，却砸在耀月的心上，破了一个洞。
“你要做的，我都陪你。”
PS：其实我觉得知秋帮了倒忙。她从她的角度出发，觉得这样对佑昕最好，反而是让佑昕错过了唯一一次可以感动耀月拥有她的机会。其实如果佑昕认了这个孩子，并且好好养了他，给他所有的一切，耀月就再不可能离开佑昕了。人都是有弱点的，可惜知秋不懂。
5月16号打包行李，17号有事外出，所以这两天断更，18号接着更新，如果体力允许，会在这星期之内把欠的两章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