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的深了。
耀月独自蜷缩在床角里。她将头深深的埋入两膝之间，单薄的双肩微微抖动着，破碎的呜咽声一点一点的溢出，似小猫呜咽般，让人没来由的揪心。
齐八女悄无声息的从外间进来，视线在房间内搜寻一圈，待看见耀月，双眸一寒，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床边坐了，看着耀月的眼神复杂而寒凉。
他竟不忍心。许是看着她逞强的时候多了，一点点的累积，竟也到了不忍心的地步。
眉间闪过一抹厉色，齐八女若有似无的深吸口气，平息了心内的异动。
“耀月，”
齐八女淡淡出声，耀月双肩一颤，却将头埋的更深。齐八女垂了眼眸，眸子里登时一片幽暗。
“耀月，对不起，我没有顾虑你的心情私自做了决定，是我不好，”
微微叹口气，齐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平日里难以见得的诚恳，却不能打动耀月。齐八女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耀月，忽的伸出手想要将她拉起，却想不到他的手刚接近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耀月便挪动身子躲开了他的碰触。齐八女扬了扬唇角，两手并用，终于将耀月从床角拽了出来。耀月面上一寒，狠狠的看向他，“放开，”
齐八女轻笑，依言放开了她，双手在她面前一摊，才收了回来。耀月咬着唇瞪他一眼，本是极凉薄的眼神，却因沾了泪湿而没了三分气势，倒是像极了小女孩跟大人赌气的眼神。耀月大约也是察觉了自己此时面上的狼狈，恼怒的咬咬唇，径自绕开齐八女下了床。
“齐医案当真随便，如此深夜也敢进入女子闺房！！”
下了床，耀月在地中间站稳了，猛的转过身狠狠的看向他。齐八女莞尔一笑，装作掸了掸袍子上的灰，顺势翘起了二郎腿，“你从第一次认识我，便知道我最是随性，男女大妨对我来说更是如尘似烟般飘渺，怎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今日里你却忽的介意起来，咱们两，到底是谁比较随便？”
“你！！”
耀月一口气堵在胸口，恨不能上前咬他两下，只是理智还在，只能尽力压抑胸腔内突如其来的怒气。
她没有忘记，这个男人最拿手的，就是激怒别人！不要上当，千万不要上当！！
耀月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至桌边倒一杯凉茶尽数饮下，待觉得体内的沸腾稍稍减退了，这才转过身来。
“我要休息了，齐医案请回吧，有事明日再说！”
“当真要明日说？”齐八女睁大了眼，一脸的惊诧，“白日里人多口杂，我看你这院子也有人常来常往，若是被别人听去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言语间，淡淡几分‘失望’，“几日不见，郡王妃却比从前轻莽，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耀月闭了闭眼睛。猛的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忍受不了！！实在是忍受不了！！
“我不想怎么样，”齐八女忽的撤了笑颜，眸子中的光线一点一点的折射出来，渐渐放大，“我只是想保住你而已，”
耀月一愣。他眼里的那抹光芒，是•••认真么？
她与他相识五年，即便是最危险的关头，他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齐八女默默站起身，在耀月面前站定，将桌上的红烛隐在身后，耀月的神色因此而越发的暗淡。
“耀月，对不起，”齐八女皱了皱眉，一声叹息，道出了他心里的压抑，“我将自己一厢情愿的好意自私的加诸在你身上，对不起！”
耀月恍惚的看着他，刚刚干涸的眼眶一湿，滚烫的泪珠顺势而下，坠入尘埃。耀月猛的别过头去抬手狠狠擦了颊便的眼泪，咬牙不吭声。
“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当日若非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骗你。彩玉给你下药的分量本轻微，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个把月的调养也就渐渐好了，可是你忘记了么，你才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你体内的百雀峰至今都没有清干净！”
耀月瞳孔一缩，双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胸口。
那里至今还有一抹青色的印记，时时提醒着她早已是阎罗殿前挂了名号的人。
喉间漾出一抹苦涩，耀月缓缓抬起头。她明白的，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她三番两次的受伤，几次被人陷害，这样的身子别说是下药，就是不下药，她今生想要有自己的骨血，怕是•••不能够的。
“你说的对，”耀月转过身，声音凄楚，“最自私的人其实是我。我•••我不想对不起任何人，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感情债，我•••”
眼泪在她的脸庞上肆虐，侯间的苦涩越发的深沉，耀月无助的颤抖着，简直要说不下去。她对齐八女这样的愤怒，不过是因为•••他戳破了自己那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看着耀月的眼泪，齐八女只觉得心里的那根刺扎的越来越深，快要碰触到心尖上。
“耀月，你相信命运么？”
齐八女低沉的开口。他看向窗外，那一抹夜色那样的深沉，染的他的心都那样的深沉。耀月双拳微微握了，喃喃道，“•••我不想相信，所以我才一直这样辛苦的活着。可是，我太累了，真的好累好累！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我这样执着的继续下去，是不是会有结束的一天！”
她仓皇的转过身，那样无助，露出一抹怯色。她觉得她依旧是当初那个弱小如浮萍的女子，只是因为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去斗去争，她不得不将害怕藏起，如男人一般去斗争，妄图改变命运。
可是，她会不会得到回报？上天会不会看在她如此努力的份上，施恩给予她一点点的补偿？
她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耀月看着齐八女，清秀的双眼中盈满了泪水，在暗夜中闪烁着璀璨的光华，如上佳的宝石。神情一激，耀月不管不顾道，“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么？我一直辜负着别人，只为了改变这个不知名的命运，我错了么？”
齐八女转过身，他定定的看了一会耀月，忽然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了。
“我是皇上最小的兄弟，”他忽的改变话题，娓娓开口，表情渐渐平缓。耀月一愣，待明白过来他所说何事，泪水戛然而止。
“我的母亲，是当年太后宫中的一个宫女。有一年，太后病重，我的母亲便在榻前不眠不休的侍奉了好几个夜晚。有一天深夜，先皇来看太后，我的母亲由于好几天没有休息，在起身为先皇奉茶的时候忽然晕倒，先皇大惊，不顾身份将我的母亲抱进房间，又宣了太医。先皇此举，我的母亲铭感五内，侍奉太后越发的精心，却不想母亲的忠诚引起了先皇的注意，于是一个月后，先皇便临幸了我的母亲。”
齐八女目光一沉，低垂了眼眸遮掩了眸中的墨色。“过后不久，我的母亲便怀孕了。这件事请再也瞒不住，母亲便只有哭泣着告诉太后。所幸太后贤惠，并未处罚我的母亲，反而将她安置在皇后宫中，以待生产。怀胎十月，母亲产下了我，可是产后不久，母亲就因为身体虚弱，去了，”
喉间一鲠，齐八女悄悄握紧了双拳。耀月虽以前就知道齐八女的身份，可是从未知道的如此详细，骤然一惊，禁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太后以贵人礼埋葬了我的母亲。可是母亲生前无名无份，死后也不得皇上追封，且先皇临幸太后的贴身宫女，有愧于太后，不敢将我认在名下，未几，待我满月后，先皇便将我送出宫交由师傅抚养成人。”
齐八女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心里却因为忆起过往而微微沸腾。耀月不自觉的皱了眉，眉心间一抹凄楚，越发的映照出齐八女身世的可怜。
“再后来呢？”
“师傅一身医术，医德精湛，可惜膝下七个女儿，不得继承，所以便尽数传给了我。待我稍稍长成，先皇便接了我回宫，在太医院做了一名贡生。我离开师傅时，师傅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我便发誓，这一生，绝不能就此籍籍无名，我也是先皇的儿子！所以进了太医院后，我发奋苦学，又将师傅传授给我的医术精心钻研，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就。”
齐八女淡淡扬起唇角，看着耀月的目光越发的柔和，耀月下意识的别过眼睛，避开了他的注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佑谨曾经说过，齐八女的身份在大夏是个禁忌，知道的总共别过五个人。她还记得他当年想要追问事情真相时，佑谨脸上残酷的表情。
“耀月，过度的好奇心会害死你的，“他用最平常的口气说着这些话，眼光却再冰冷不过，让她无端想起那一年初次相遇，当他杀光了所有的盗匪时，也是这样的冰冷的眼神。
她被吓到，从此再不敢涉足这个问题。却不想，今日他主动告诉了自己。
“我只是想告诉你，命运这东西，只有一半在你手里，剩下的另一半，在老天爷手里。你的努力越超常，你手里掌握的那一半就越庞大，你获得的就越丰硕。可是如果你陷入绝望，完全忘记了反击，那么老天爷便会吞噬你手中的另一半选择，将你拖入无尽的深渊。”
“你该明白的吧，你从一个候府庶女到如今的郡王嫡妃，若是这半路上你有一丝丝的懈怠，你根本走不到今天。我知道你对未来很茫然，也知道一个人久久身出于黑暗的地狱看不到前方的亮光是一件怎样孤寂绝望的事情，可是，如果你就此颓废了，不再努力了，你知道等待着你的，将会是什么么？”
耀月面色一痛，怔怔说不出话来。齐八女深吸口气站起身，几步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睛下微青的范影。
“好了，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还要选择对自己的身子下药么？你还要选择用这样伤人伤己的方式，来向掌控你命运的上天抗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