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妃晋了贵妃,灵境公主既是她唯一的女儿,又是图门王后,理应与苏戈尔泰一道上表恭贺。大夏收到图门国书时,已经是半月以后,翠凉以为耀月取药的名义刚刚回了一趟上京,现下刚回来,顺势带来了佑昕的书信。耀月拆了信仔细看了,眉眼间不由的露出笑意。翠凉为她奉了茶,才道,“我临来时郡王说了,鸿胪寺马上要草拟回图门的国书,皇上将这差事给了郡王,要郡王并鸿胪寺一道拟定。”
“皇上将差事给了佑昕?”
耀月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微微诧异,翠凉点点头,道,“郡王的意思,是让主子帮着参详参详,最好也能写一份国书,好让郡王有个参照。这是图门国书副本,”
翠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纸信封来,耀月接过来细看了,眉眼间淡淡皱了一皱。
“怎么了?”
见耀月的表情如此,翠凉忍不住问道。耀月用力捏了捏纸张,将国书递给了翠凉。翠凉忙接过,慎重看了,犹豫了一喜啊,才不解的看向耀月,“这封国书言辞恳切,感情真挚,且用词谦卑,于图门的身份以及灵境公主的立场来说,算是相得益彰。我从旁看着,倒不像国书,反而有些像家信。主子•••是觉得哪里不好么。”
“我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耀月摇了摇头,面容有丝担忧,“就是觉得,这封国书感情真挚的有些过分了。”
简直就像是离家已久今而才问候父母的儿女一般,言辞中既有欣喜之心,又有愧疚之情,字迹点点可见儿女思乡之情,仿佛又有泪珠滴落信上,叫人不由得动容。
即便是灵境公主,当真能写得出如此矫情的国书来么?
耀月虽起疑,可这会子也没有什么头绪,只得先叫翠凉点了烛火,将信纸烧了。趁着火光冉冉,耀月轻声道,“给灵境公主传信之事,郡王说了么?”
“郡王说了。郡王让我问主子一句,可还记得当年甘州边境上撺掇主子去救灵境公主的小绵?”
耀月一愣,脑海里隐隐绰绰的浮现起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她怎么会忘记?她是灵境公主的贴身侍女,却因区区荣华而出卖灵境,妄想于两军交战之际诱拐了她去图门。最后还是佑昕和佑谨机敏,料定自己不会死心,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耀月轻叹一声,道,“记得,怎么,与她有关么?”
“是,郡王说当年擒获小绵之后,庆王却不知为何于路上突然放了小绵。小绵现如今是图门王的一个侍妾。”
耀月眸子一睁,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侍妾??”
怎么她去图门都没有听灵境提起过这件事情??
“郡王旁的没有说,只说小绵本性不坏,若是通过她为灵境公主传信,一来妥当,而来也不会引起苏戈尔泰的注意。”
耀月眼眸眨了眨,将目光转向窗外,心下一时烦乱。如果说是佑谨放了小绵,小绵还能跟了苏戈尔泰,那么,是不是表示小绵早已经被佑谨收服,成了他的人?
她下意识的想起王焕弹劾佑昕的事。如果小绵是佑谨的人•••她该不该用她?
思量了半响,耀月越发觉得这件事请该从长计议。未来的路还是一片模糊,她不该凭借一己之愿便将佑谨和佑昕隔在一块。涉及朝政,她更不该感情用事。
“你着人先去回了郡王,给公主传信一事暂不着急,待我想想再说。”
“是,”
翠凉福福身,转身退了出去。耀月叹口气,单手支了额头靠在炕桌上,心里说不出来的烦闷。
正在这时,小蛮从外头进来,脸上大喇喇的染着一层笑意,就连声音都轻快了许多,“小姐,齐大人从京里来为小姐诊脉了!”
言语之中,颇多惊喜。耀月一滞,待反应过来,这才猛的抬了头看向小蛮,“齐八女??”
好端端的,他怎么能来泰陵??
“对啊!齐大人从京里来,专门为了小姐的身子来的!现下就在外房候着,小姐,要传他进来么?”
“••••叫他进来吧。”
“是!”
小蛮脆生生的应了,转身跑了出去。耀月的视线追随着小蛮的身影,眼眸中划过一道不知名的光芒。
齐八女为宫中医案,不得私自出京,如今既然能来泰陵,那么,应是皇上知会的吧。
身子一颤,耀月莫名的紧张。彼时外间已经响起脚步声,轻而稳。耀月垂了眼眸淡淡敛了神色,平静的看向来人。
一身竹色长袍,一腔放荡情怀,容颜俊美如当世美人,笑容洒脱如明境中人。一举手一投足,贵而不傲,气质出尘,只是眼神中的那一抹玩世不恭,出卖了他的本心。
他仍旧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似邪似正的男人。
耀月扬起唇淡淡浅笑,齐八女也不客气,撩了袍子在她对面坐了,看着她的目光又深了几许。
“久不见,气色倒好,算是没辜负我一番苦心,”
小蛮为二人上了茶,又快速退下了。耀月唇边的笑容渐渐隐没,看他的眼光越发的似是而非,“你怎么会来?”
齐八女邪邪一笑,顺手端了茶杯,“郡王妃,你这开场白可是不怎么礼貌,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客气着些,”
说罢,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一口,待细细品了,眼眸猛的一睁,露出满意的神色,“想不到,这清静之地也有如此上好的茶汤,怪不得皇上肯舍得放了你来这里。”
“齐八女,”
耀月神色一凌,一顺不顺的盯着他,齐八女从茶杯间虚虚抬起眼睛看她一眼,笑的越发张扬,“我能出京,自然是皇上允许了的。皇上有了旨意,要庆王着人治好你的身子,好为恪郡王诞下子嗣,后继有人。”
齐八女刻意放慢了音调,错觉中,好似笑容都放慢了些。耀月心口一跳,猛的从小榻上站起,紧走几步至齐八女面前。她眼眸里的阴霾忽的放大,勉强掩盖了面上的仓惶。
“你说过的,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孕的!!”
不,不会是这样的!!
她咬了牙,死死的看着齐八女。居高临下之间,齐八女居然也能感觉到一丝压抑。他一顿,随手将茶杯放至一边,抬起头淡淡的看向耀月,“我是说过这话,”
“那么,你今日来,是为何??”
耀月声音尖利了些许,面容上的恐慌微微泄露出一点。齐八女别过眼神不再看她,声音却再清冷不过,“我说了,我奉皇上的旨意,来为你调理身子•••”
“你告诉我!!你当日给我下的那碗药是有效的!!”
耀月再忍不住,眼泪猛的喷薄而出,她弯了腰紧紧揪住齐八女的衣领,遮掩不住的恨意,“你说,你没有骗我!你说过要帮我的!”
“难道帮你的方式便是伤害你,让你的命运变得更为悲惨么?”
齐八女面容一冷,眼中的光芒似寒冰摄魄般打在耀月脸上,点点疼痛。
耀月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她茫然的看着齐八女,泪珠在面无表情的面庞之上奔流,只有一双眼眸,闪烁着被伤害的光芒。
“你•••”
他骗了她!他骗了她!!
草原那个夜晚猛的窜入脑海,佑昕的吻,佑昕的抚摸••••她身子一寒,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齐八女!!”
她对着他大吼,恨不能一剑杀了他。齐八女冷冷一笑,站起身靠近她,耀月咬着唇恨极了的盯着他,眉眼间的痛苦都变了色。
“你当时身子已经被彩玉所伤,我如果再下一剂猛药,你怎么还能有命活到今天??”
“可你不该骗我,不该骗我去跟佑昕•••”
往事历历在目,她说不出口!实在说不出口!!如果当时她有了孩子,她要怎么面对佑谨和知秋??
“你那样的身子,即便不用我下药,区区一夜,如何能有孕??你说我骗了你,那么这几年以来,你可曾有过梦熊之兆?”
齐八女厉声道,看她的目光越发的冷凝,“当日在东跨院,我就对你说的很明白,我是大夫,绝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人!我虽然口头上骗了你,可是我用我自己的方式保住了你的清白。你嫁了佑昕三年,我一丝一毫不曾对你的身子懈怠过,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活到今天?你说我骗了你,你用这样充满恨意的眼光看着我,怎么,你现在是要指责我卑鄙,还是无耻??”
齐八女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如寒冰般凉薄。耀月痛苦的摇了摇头,不自觉的倒退几步,哭的说不出话来。
她有一种宿怨前来索命的恐慌!
“你不会明白!不会明白!!”泪眼模糊中,耀月看着齐八女越发的绝望,“我终究是背叛了他!背叛了我曾经许下的誓言!!”
“苏耀月,你原来是此等不争气的女人!如果早知道你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如此的软弱,将那些劳什子儿女情长这样看重的放在心里,当初从图门回来,我就不该救你!合该让你一命归西,也好过我现在眼里这样不清不净!!”
齐八女猛的上前一把抚上她双肩,双眼都快要喷出火来,“难道在你心里,男人就那么重要么?难道你这一生非要依附着男人才能而活么!”
“你胡说!!”
“那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
齐八女深吸口气,面容从来没有过的凌烈,“你居然将佑谨看的这样的肤浅?即便是你给佑昕生了子嗣,佑谨难道就不会爱你么?你将他当做是凡夫俗子,这样的作践他!”
耀月一呆,猛的止住了哭泣。她愣愣的望着她,脸庞上的胭脂被泪水冲落,露出本来苍白的脸色。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佑谨,却这样任意的伤害自己,如果佑谨有一日知道你当初是自毁身子,你将他置于何地??你这样作践人心,这样残忍的对待佑谨,只为换来你心上一时的宁静,你这样做,与后宫那些争名夺利的世俗女人有何两样?你以为你毁了身子,做了这样的牺牲,佑谨就该一辈子记着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么??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遮掩你利用了佑昕的事实么??”
“•••不是的,”泪如雨下,耀月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疼的喘不过气,“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那你就该好好对待自己!!”
齐八女叹口气,缓缓消融了面上的寒霜。
“苏耀月,如果是真爱,不管是你身在哪个男人身边,也不管你是哪个男人孩子的母亲,他一定都会对你不离不弃。我之所以肯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除却佑谨的关系,就因为是你,我才肯这样做。你逼不得已嫁了佑昕,你的痛苦和无奈我都知道,可是,相信我,佑谨绝不愿意看着你这样伤害自己;而我所见的佑昕,也一向光明磊落君子坦荡荡,他绝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已经利用过佑昕一次,他救了你,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难道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伤害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