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月呆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小蛮一急,噼里啪啦的开了口,“奴才刚才去给小姐奉茶,偶然听得两个小太监在那里嘀咕,说什么这孟大人这样胆大,敢参奏皇子妃。我急忙拽了他们二人要问个清楚,起先他们还不肯说,后来被我问急了,才知道今日早朝,监察御史孟元赞大人当众弹劾小姐,说小姐干预朝政,败坏风纪,置伦常规矩于不顾,肆意插手后妃晋封,扰乱宫闱,还求皇上责罚您呢。”
小蛮气鼓鼓的说完,一脸的沮丧。耀月楞了楞,待反应过来,几乎要仰天长笑!!
孟元赞,不就是孟采薇之父??他如今还是佑昕的同僚!!
他当朝弹劾,人家必定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女儿开路!
一瞬间,耀月实在是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小蛮见她竟然还笑的出来,急道,“小姐,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哼,我看这孟元赞也没安好心,他女儿还没过门呢,他就这样急不可耐!”
听了小蛮这话,耀月越发笑的厉害,直到小蛮嘟了嘴不高兴,这才勉强止了笑。“我早就听说这孟元赞最是古板,凡事都要讲个规矩,恐怕我担任这掌礼司监一职,他看不顺眼很久了吧?”
小蛮诧异道,“怎么,他不是为了他女儿?”
“他若是真为他女儿,就不应该弹劾我。我好歹是正妃,他女儿将来是要在我手下过日子的,惹恼了我,于他女儿有什么好处?所以他必定是一心为公,又听人说了几句闲话,说此次晋封宫妃都是我一力决断的,这才上书弹劾。”
说罢,耀月笑着摇摇头,起身离开桌案。见着耀月如此闲适,小蛮一急,赶忙跟了过去,“那小姐,你难道不想知道皇上怎么处理么?”
“这有什么难猜的?皇上定是一顿训斥,将折子驳了回去!”
小蛮一惊,愣在原地,“您,您怎么知道??”
耀月重又笑了,回头来点点小蛮的脑袋,“傻丫头,言官御史本是为纠正朝纲风纪,我一介妇人,又是皇子正妃,管的本来就是内宫琐事,若真算起来,根本不算是后宫,何来他弹劾??况且我领这些差事都是太后皇上授意了的,他当众弹劾我,不是等于打太后和皇上的脸么,皇上要是不驳斥他才怪!!可也正因为他参的不合规矩,皇上才能骂他呢!”
耀月轻笑了几声,转过身去翻看一边的文册。待小蛮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看耀月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小姐您好聪明!我听人说皇上在朝堂之上将这孟元赞好一通骂,还说孟元赞不务正业总是盯着后宫女眷,是何居心?直骂的孟元赞老脸通红,差点下不来台!!”
小蛮咯咯的笑了,乐不可支。耀月虽也笑着,可心上却是多了一点疑虑,这孟元赞最是守礼,今日弹劾之事,事出何因。若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么,那个人又是谁?
不过,这件事虽非意料之中,倒也不吃惊。她如今掌权,不知有多少人嫉红了眼,有人想要出头挑些事情本在情理之中。因此她在做每件事情时都争取不留把柄,不给人攻击她的机会。虽然不那么尽善尽美,但好在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篓子。
但是,比起这件事情来,另有一件事情更让她担心。
库尔迅节马上就到了。
每年的十一月初六到初八,皇帝带领众皇家子弟前往通州马场狩猎祭祀,以告慰天地祖宗,这便是库尔迅节。按惯例,库尔迅节是不带女人去的,除却皇子妻妾,也只有极少的嫔妃去过,庄静皇贵妃便是其中之一,那还是佑昕摔断了腿没办法才召她去了通州。
自那之后,便再没有嫔妃去过,而今年••••耀月的眼神眯了眯。重阳祭祀那样重大的节日皇帝都敢提出要带慎贵人去,何况这小小的库尔迅??
思虑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口。此时刚过晌午,今日宫内事物不多,她便提早回来。
当然,如果你说是受了弹劾的影响,也可以!!
刑多瑞迎了耀月,一行人正要进去,身后一阵马蹄声。转头望去,佑昕由远及近正朝这边来。耀月拢了拢身上的墨紫披风,看着佑昕一个箭步跳下马几步走到她面前。
“跟你说了许多回,穿着朝服便不要再骑马,”耀月无奈的看着佑昕,为了这事,佑昕被人弹劾过不止一次,屡教不改!!“怎么你就是不听?”
佑昕咧嘴一笑,神秘的眨眨眼靠近她,“我要是听了,咱两还怎么被人家称作‘糊涂夫妻’!!”
耀月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面庞登时便涨紫了!他居然打趣她被弹劾之事!!
愤愤的瞪他一眼,耀月头也不回的进了府,佑昕朝着小蛮做个鬼脸,也随后跟了进去。
今日风大天冷,凤栖梧的丫鬟们早就置了炭火,房间里温暖的像是春天。佑昕一路跟进来,见耀月还黑着脸,索性耍赖的蹭上前去,“怎么,被气着了?”
“哼,我哪里敢,”耀月冷笑一声,转身脱了披风,“那好歹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这样的铁骨铮铮不讲情面,当真是叫人佩服。”
耀月一瞬不瞬紧紧盯着佑昕,倒叫佑昕有几分尴尬,匆忙之间赶忙收了戏弄她的心。“你瞧你,就是和你玩笑两句,怎的就当真了?再说了,她女儿区区侧妃而已,他缘何能有本事让我叫他一声岳父??我不过是觉得这事情有趣,真是想不到,他平日为人古板就算了,竟然不知变通到如此地步••••”
佑昕感慨着摇了头,似是折服。耀月淡淡瞅了他一眼,转身在一边坐了。
她原本就不是跟佑昕计较。只是想起这件事,心上越发的别扭。好端端的,孟元赞怎么就盯上她了?
“你说,孟元赞为官多少年了?”
耀月看着佑昕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佑昕一怔,仰头想了想才答,“孟元赞是至顺四年生人,元朔元年进士,算起来,今年有五十五,为官也有三十年了。”
说着,佑昕转头撇耀月一眼,笑的别有深意,“怎么,你怀疑他?”
“他为官三十年,监察御史任上就有十来年,这样的老官,任凭他怎么古板守旧,怎么会做出弹劾皇子正妃的事情?这在大夏历史上都极少有。我就是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缘故。况且,我听说他极宠爱孟采薇,从小悉心教导,因此才有了如今孟采薇之名。她女儿还未嫁入皇家,他便出面弹劾我,日后,他女儿该怎么过日子??”
耀月眉心微微皱起,似是真的不解。佑昕初时也不明白,如今听她这样一说,倒是没她那么纠结,“你把孟元赞看的太复杂了。我虽然与他相处不久,可是确信他是个忠君守信之人。依我看来,这次的事情,你倒怪不得孟元赞,且只怪他背后那三寸不乱之舌。”
佑昕说罢,低下头径自一笑。耀月惊异的看过去,眼神里透出几分光彩。“你也以为••••”
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不怪耀月将这事想的如此慎重。元朔一朝如今已进入多事之秋,皇储争位已渐渐拉开序幕,她不得不小心。毕竟,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命运。
耀月低了头,神色慎重而谨慎。如果只是有人嫉妒她而在背后兴风作浪,那么她便不怕,可要是•••要是有人想通过她针对佑昕,她该当如何?这掌礼司监的位子,当真那样的烫手。
趁着耀月低头沉思,佑昕也陷入了沉思。下意识的转头看去,身旁的女子眉目沉静,眼眸微张,似有若无的慵懒,却又透出利光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这种表情他渐渐的多见。每当这种时候,佑昕都觉得耀月好似一只蛰伏的猎豹,虽不显山露水,可却能一步一步小心的吃掉猎物。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需要她保护的苏耀月。他是不是应该感到欣慰?亦或是感到失落。
唇角微微下垂了,佑昕的目光变的肃然,“耀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说到这,佑昕踌躇了一下,耀月应声抬起头,温和的点点头,“什么事?”
“•••我是这样想的,你在父皇身边最久,最得父皇信任••••父皇,是不是想要歼灭图门?”
记忆中,佑昕很少有这种吞吞吐吐的时候。耀月心间闪过一丝疑惑,点头承认了,“是,图门一直是皇上的一块心病,皇上想要在有生之年兼并图门,使之成为大夏的版图。”
这个事实不是秘密吧?大多数人都知道。耀月抬眼看向佑昕,眼眸微微一暗,“怎么了?”
佑昕没有去看耀月。
他低垂着眼眸,静静的坐在座椅之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眸,在眼脸下投下阴影。忽的,他眉心一皱,转过头去,看耀月的目光中,长长的光线,“如果,是我带领军队去完成父皇的心愿,你觉得,我会成功么?”
耀月心猛的一抖。
她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当下。佑昕深深的笑了,起身坐至她身边。“父皇今日召见我,让我写一份攻打蒙古的攻略。”
就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耀月脸色‘唰’的一下就褪了血色!佑昕自顾自的继续道,“蒙古和图门联姻,大概使得父皇有些焦虑,决心先断了蒙古的后路,再掐断图门的翅膀。所以我想着,父皇大概是等不及了,这场战争,很快就要开战了。”
停了停,佑昕的声音渐渐清冷,“于我来说,蒙古不可虑,图门才是最大的敌人。苏戈尔泰熟读大夏文化,对孙子兵法略有研究,再加上其人阴险狡诈,招无定数,这样的人要想打赢他,不是很容易。可是,我想试一试,”
转了头,佑昕对上耀月的眼眸,“上次和图门一战,若不是我和四哥走远,我们也不会赢的那样顺利。我几乎有预感,下一次再和苏戈尔泰对上,他,将会是个难缠的对手。可是我不怕••••我也想知道,我赫连佑昕,究竟有几斤几两重,配不配得上做元嘉皇帝的儿子。”
耀月呆呆的看着佑昕,像是看陌生人一般。
佑昕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话。她跟他认识五年,她一直以为他是少年心性,最是洒脱不羁。就是皇贵妃死后,他虽然性子上略有收敛,可仍旧是诸皇子中最不拘小节之人。这样的佑昕,想要去和苏戈尔泰一较高下,是因为•••少年英雄情怀么?
下意识的,耀月淡淡笑了,摇摇头,“佑昕,我是女子,所以心软,见识短。与我说来,什么版图天下,什么权利扩张,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就最好。皇上一心想做霸主,欲在历史上名流千古,所以想要吞并图门。我虽懂,却不想苟同。打仗,终究是要死人的,不知有多少家庭要因此妻离子散,老而无依••••”
“我知道,”平静的接了耀月的话,“正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我才想和图门一战。若是图门和蒙古联手,迟早有一天战火会燃到大夏。所以,我赞成父皇的举措,先一步消灭图门和蒙古,可以使子孙后代安详太平盛世。”
佑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恍惚有一股贵气,自然而然的。耀月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并不了解佑昕,就像佑昕也不了解她一样。
耀月真心的笑了。虽然震惊,虽然迟疑,可是她仍旧庆幸,能和这样的男人成为朋友。“佑昕,不管你能不能打得赢,在我心里,你已经赢了。一个皇子,能够心怀天下,不为利益诱惑而蒙蔽,是之豪杰。”
“豪杰?”佑昕细细品了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当真能受得起她这样的称赞么?
敛了心思,佑昕转头看她,目光决然,“耀月,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耀月迟疑了几分。她看着他的目光,那样坚毅,没有一丝杂质,纯粹的只剩下坚毅。
“好啊,”耀月惴惴应了,心里不知为何有几分不安,“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我都可以做。你说。”
深吸一口气,佑昕握了握双拳,直直的看向她,“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让我带兵去前线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