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妻弟被警方带走调查后，百瑞安房地产公司的财务主管刘景枫就在家中一刻不停地踱来踱去，像只得了狂躁症的猫。
他的妻子李茗烟边哭边道：“怎么办，怎么办？茗瑞这是犯了什么事，警察要抓他？他就一孩子，除了打打游戏、玩玩桌球，也没干什么犯法的事儿啊，现在可怎么办，要不要去公安局打探一下？你不是认识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吗，赶紧打电话呀，看请谁出面，跟公安局那边说说情……”
“别唠叨了，烦死人！”刘景枫焦躁地喝道，“我就说你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迟早要出事，都是你爸妈跟你惯的！”
李茗烟尖叫起来：“我惯他什么了？他毕业找不到工作，难道做姐姐姐夫的不帮个忙？终身大事差点黄了，难道我们就这么袖手旁观？我可就只有这一个亲弟弟，多疼他一点怎么了？”
“好了好了，你永远在理，行了吧！”刘景枫一边不耐烦地应付她，一边魂不守舍地想着心事，直到听到远处凌厉的警笛声，才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猛跳起来：“快，收拾东西！现金、存折、卡、房产证、金银首饰，值钱的东西全都带上！”
“干什么呀？怎么突然要收拾？”李茗烟扯着纸巾擦眼泪，莫名其妙地问。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反正听我的！”刘景枫见李茗烟还在发蒙，提高嗓门朝她咆哮起来：“你耳朵聋啦？没听见我说收拾值钱的东西？快点，快，快！”
“哦哦！”李茗烟被他催促得像只昏头昏脑的老鼠，一下子蹿进了卧室。
刘景枫走到落地窗边，一把拉上窗帘，又撩开一条缝隙朝外面的马路窥探，侧耳倾听。
警车鸣笛声似乎越来越近，他焦虑得手指发抖，嘴里不知觉念叨着：“就是路过的，三天两头过去一辆，瞎紧张什么呀……李茗烟！你他妈收拾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他的妻子在卧室中回答，保险箱按键在滴滴作响。
所有值钱的细软打包了一个大旅行袋，刘景枫连一件衣服也赶不及拿，拽着妻子的手腕就往玄关走。
在他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敲门声催命符似的响起：“警察，开门！”
旅行袋失手落地，刘景枫一脸呆滞，喃喃道：“完了……我完了……”
*
刑侦队审讯室内。
“可真能耐啊，要不是我们早一步上门，你已经卷着几百万赃款逃之夭夭了——哦，说赃款为时尚早，应该说‘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对吧。”
夏印天拎起一把靠背椅，椅腿落地时故意用力墩了一下，坐在审讯桌对面的矮胖中年男人也不禁随之抖了一下。
“你是老老实实自己交代清楚，还是由我们来审问，我可告诉你，认罪态度的好坏，可是会严重影响到法院判决的。”
说话间，陈南泽进入审讯室，将那把靠背椅拎到远离审讯桌的角落，才坐上去。他不再隔岸观火地站在透视镜外旁听了，但依然不想靠陌生人太近。
刘景枫额际渗出冷汗，将带着手铐的颤抖的双手藏进桌面下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以为什么都不说，警方就查不出来？百瑞安公司的账目被人做了手脚，少了八百多万的流水，是你这个财务主管干的吧。”夏印天语声凌厉，“坦白从宽，不要心存侥幸，到时后悔莫及！”
刘景枫被他喝得面如土色，颤声道：“我认罪，我是擅自挪用了公司钱款……但这事儿骆总知道啊，她没吭声，老板都默许了我这错也没那么严重吧？”
“骆虹知道但没吭声，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
夏印天冷笑一声：“你撒谎，说明你心虚，也恰恰证明了你跟骆虹被杀案脱不了干系。”
刘景枫当即叫起来：“不不不，骆总被杀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这是经济案件……”
“那就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要是再不说实话——”
“我交代我交代！事情得从骆总知道她丈夫，也就是大梦集团的唐睿唐总婚内出轨开始说起。”
“婚内出轨？对象是谁？”
“就是刚死了的那个女演员，卫娜。”刘景枫说。
夏印天与做笔录的卞维和对视一眼，彼此都很好地把意外和激动藏了起来。
“接着说。”
刘景枫交代道，大概三个月前，骆总发现唐总在外面有女人。
唐总身家雄厚且一表人才，私生活上难免有点说不清的花边，骆总性格比较刚烈，一旦发现就会跟唐总吵，唐总也怕她闹，一般就断了。但这次和卫娜有点不一样，不管骆总怎么发脾气，唐总还是跟那女人藕断丝连。
骆总很生气，之前在公司年会上还喝醉了，边喝边骂。这事很多员工都知道，但以为是骆总酒品不好又撒酒疯，只有他清楚她那是心里苦没处说，不说自己憋屈，说了又怕影响公司声誉和两人伉俪情深的公众形象。
夏印天眉峰一挑，截口问：“等等，你说骆虹酒品不好撒酒疯，她平时酗酒吗？”
“是，骆总酒量好，喝的品种还挺杂，做生意嘛，一半都是在酒桌上谈下来的。大伙儿都知道她喜欢喝烈酒，逢年过节的都会送几瓶。”
夏印天的手机短信响了。他低头一看，身后角落里的陈南泽发来的：“查一查，卫娜是不是钟爱鲜花。”他不明所以地摸摸鼻子，回了个“哦”。
“接着说，假账是怎么回事。”卞维和催问刘景枫。
“就是骆总其实私下见过卫娜，给钱让她跟唐总一刀两断。卫娜拒绝了她，依然跟唐总纠缠不清，更糟糕的是，唐总这回竟为了维护卫娜不惜与骆总翻脸。别人不知道，骆总亲口对我说，唐总甚至跟她提了离婚，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于是有天骆总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什么‘专业人士’，可以替她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又不会牵连到她。”
听到关键线索，老卞腰板一挺，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专业人士指的是什么？”
刘景枫左右为难地犹豫着，见夏印天意有所指地用手铐敲了敲桌面，脸上明晃晃写着“跟警方打马虎眼绝没有好下场”，只好彻底放弃抵抗。
“骆总想找人搞出个什么意外事故，把卫娜弄死。我当场就劝她了，说这事违法不能干，可她不听呀，非逼我去找，还塞了30万块给我当雇佣费。”
“你找了吗？”夏印天问。
“怎么可能，这可是买凶杀人！”刘景枫一脸“我是犯了错，但我还是有底线的”表情，“我推不掉，只好找各种借口一直拖，一会儿说找到的不够专业要换人，一会儿说对方嫌钱少，就想说拖到最后能不了了之。”
“那么骆虹买凶的那30万，还在你手上吗。”夏印天问。
刘景枫不吭声了。
“你想私吞，对吧。”夏印天说，“难怪你一而再地造假账、挪用公司钱款，骆虹都不吭声，因为你利用她的雇凶行为和一个完全没影儿的‘杀手’，进行敲诈勒索——跟骆虹的对话，你是不是还偷偷录了音？”
刘景枫被他噎了一下，急忙辩解：“可我至少拖住了骆总，没让哪个真杀手把卫娜推下水或者让她出车祸。”
“但卫娜依然死了。”
“我发誓这不关我的事！警察同志，你们得相信我，没错我是贪钱、在公司账目里动手脚，我不是个好人，但我跟杀人这么可怕的事真的、真的半点关系也没有！”刘景枫望着眼前两名脸色肃厉的警察，几乎要哭出来，“后来我听说卫娜死了，骆总也死了，我自己也差点吓死！”
夏印天不为所动地盯着他：“但你有作案动机——骆虹一直逼你拿出实际成果，否则就把收的钱吐出来，还威胁要解雇你。你为了钱，为了摆平骆虹的纠缠，干脆真找人杀了卫娜。同时你也担心这件事成为把柄被人捏在手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转头又杀了骆虹。”
刘景枫一边拼命摇头，一边崩溃似的高叫：“胡扯，没这回事！我没杀人，也没指使谁去杀人……妈的，你们警方破不了案，就想找个替罪羊！”
他抓狂地揪着头发，涕泪交加，起身咆哮道：“律师！我要请律师！”
夏印天对老卞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与角落里默默旁观的陈南泽一起离开审讯室。
*
三人回到办公室，刚在沙发落座，夏印天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这可是我们调查3.12命案以来挖到的最大线索！”
卫娜的那个秘密情人，竟然是骆虹的丈夫唐睿！星家泊小区那套房就是唐睿偷偷为她置办的爱巢，难怪她明明入不敷出，还有钱买燕市的房子。
“哎你们说，卫娜有没有可能真是骆虹买凶杀的？”
因为刘景枫一直拖延敷衍，骆虹急了，自己又另外找了杀手。除去婚姻中的第三者，挽回丈夫，骆虹完全有作案动机，只是因为她紧随其后地死了，所以大家直接将她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可她无需亲自动手，只要策划与指使就够了，而这些都可以在她死前就定好。夏印天越说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那么骆虹又是怎么死的？”
“刘景枫干的呀。”
夏印天顺藤摸瓜地分析：刘景枫从公司前后贪污了几百万，而且看样子还打算继续敲诈下去，骆虹忍无可忍想要告发或者解雇他。刘景枫为了保住这笔钱和自己的前途，潜入骆虹家中，乘对方洗澡时将她溺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凶手对案发现场那么熟悉，能避开监控探头，说不定他还偷偷配置了骆虹家的大门钥匙。
“你的推测看似合乎情理，但漏洞颇多。”陈南泽开口道，“骆虹和刘景枫的确有作案动机，但如果我是被雇佣的杀手，我会用更简单的方法来解决掉目标。我只是拿钱办事，完全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花时间和心思搞什么‘人体插花艺术’。刘景枫也一样，你们也看到了，他的心理素质并不强，就算一时胆气壮，在浴缸里溺死了骆虹，也没有哪种心理能支撑他，完成排空清水、倒入烈酒的后续行为。”
“这一点我赞同。骆虹的确想雇凶杀卫娜，但还没来得及实现，她们就都死于非命。死亡时间前后仅相隔两个小时，也许是同一个凶手干的——但是动机呢？如果不是情杀、仇杀，或者谋财害命，还能是什么？”陈巽慵懒地瘫坐在他们身后的旋转椅上，长腿交叉搁在低矮的窗台，朝陈南泽启发似的挑了挑眉。
“你倒是说到了点上，解开杀人动机，才是侦破这两个案子的关键。”陈南泽转身对办公桌后的陈巽说。
“呃……”夏印天看了陈南泽一眼，欲言又止，神色间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但这点异样表情很快消失，他轻吁口气：“看来刘景枫这条线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确凿。如果凶手真不是他，我们还得另辟蹊径。”
“或者绕一个圈，又回到开头。”陈南泽伸指在空中虚虚一画，然后点在不存在的圆心位置，“唐睿。他是这一切错综复杂的事件的起始点。”
老卞伸着脖子，视线掠过队长办公桌，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张空荡荡的旋转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