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检验鉴定中心毗邻燕市公安局大楼，也归市局管辖。
其中一间交通事故尸检室内，三名负责病理鉴定的法医身穿蓝色隔离服，戴隔离帽和口罩，围着解剖床上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近期市局拨款新换了一批进口的不锈钢解剖床，上方四围送风、下方抽臭气和血水，不会对尸检室造成污染，因而室内空气尚可。
作为病理法医之一的时萝动作利索地完成最后的扫尾，正想把尸体重新装袋推回冷藏柜，另外两名男法医连忙阻止：“不用不用，你去休息，剩下的我们来。”
女法医极度稀缺，年轻又漂亮的女法医更是全队甚至全局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这位实习女法医才来不到一周，据说局里不少单身汉蠢蠢欲动，争着想一睹新晋警花的风采，个个想法子套近乎。他们要是还让人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扛尸体，那真是脑壳都要被同事打肿了。
时萝见他们坚决捍卫尸体搬运权，只好感激地笑笑，道了声谢。
走出尸检室，她剥去外衣、帽子和手套，解下口罩，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头晕乎乎的，大概是因为低血糖，还有点缺氧。在清洗消毒时，她低头太久，眼前一黑，差点趴到了水槽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喘着气，缓过了这一阵子，背靠墙壁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有条短信，来自陈南泽。她用力捏了捏鼻梁，点开看：
“有个袋子，放在罗主任桌面，给你的。”
他没嫌我昨晚的蠢回复，还主动给我发短信！时萝心下暗喜，头晕眼花好了大半，“噔噔噔 ”朝楼上的老爷子办公室去了。
办公桌上果然放着一个包装袋，扎得严严实实，外表印着精美的LOGO。
时萝一眼就认出，是她最喜欢的甜品牌子Berko。这个源自法国巴黎的牌子有30年历史，生产的甜品味道香醇、口感绵密且颜值极高，作为忠实拥趸的她，时不时瘾头犯了就要撺掇着朋友去店里吃一次下午茶，人多时还要提前预约座位。
拆开包装盒，一个芝士蛋糕拼盘跃然眼前。12块随机口味的三角芝士蛋糕拼成了个圆形，咖啡色、奶白色、杏色和抹茶色的蛋糕底座上，各色水果、坚果、巧克力和马卡龙点缀其间，缤纷精致得像艺术品。
时萝开心得要冒泡。作为选择困难症患者，她每次进店都陷身在欧培拉、拿破仑和天鹅泡芙的拉锯战中，迟迟拿不定主意，这下好了，法式红丝绒、酸奶奥利奥、白巧克力蓝莓……随机拼盘赛高，完美拯救选择困难症！
她爱不释手地端详过后，拍了几张照片准备给美食手绘增添素材，又用罗主任的老干部茶杯，给自己沏了一杯酽酽的红茶，这才挑了块点缀草莓的抹茶慕斯，幸福地咬了一口。
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大口杯VS法式甜点，这不伦不类的搭配也是没谁了。
一块蛋糕下肚，血糖慢慢恢复到正常值，她才有脑力思考：陈南泽为什么知道她喜欢这个牌子的甜品？
好吧，这位心理学专家有着惊人的观察力，也许在那次共进晚餐中，她家里的什么小细节又向他叛变投诚了。
那么这份投其所好的礼物又意味着什么呢？时萝希望是“讨她欢喜”，但又担心自作多情，其实人家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想起陈南泽那张八风不动的脸……还是别多想了，期待值飘得越高，摔得越惨，保持平常心态说不定还能走得近一些。
她叹口气，又消灭了两块蛋糕，剩下的重新包好，暂时寄放在工会母婴室的冰箱里，准备下班后拎回去慢慢品尝。
斟酌了好一通，她给陈南泽回复了条感谢短信，这回小心检查再三，觉得没问题了，才发出去。
刚点完发送，她忽然感觉用词是不是太疏离客套了些，尤其与前一条短信比起来，简直疑似精分，又忍不住患得患失。
“嘿，别想了，专心干活！”用双掌拍了拍脸颊，鼓励自己打起精神，时萝开始填写这次尸检的鉴定书。
出鉴定书这种重要的活儿本该由正式法医来做，但那两个大兄弟见她专业扎实、操作严谨，尤其见识过她的一手好字后，越发惭愧自己猪摸狗爬不能见人的笔迹，就非得让她写，回头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共同签名就好了。
完事后这鉴定书还得让刑警队的人来签字领取，时萝正好要回局里，就顺道带过去给夏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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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印天不在队长办公室，据小唐说是调查唐睿去了。
小唐在走廊碰到时萝时，还为倦意未消的法医小姐姐打抱不平：“怎么连交通事故尸检也要叫你？”
说来这事故也是离奇，就在大马路上，尸体身首异处，脑袋飞进临街包子铺里，网上不少流言说是犯罪团伙街头斩首抛尸，局里非常重视，特地组织了多位法医进行尸检。
“没办法，人手不足嘛。”时萝说。
其实小唐也知道，这年头愿意当法医的越来越少，都嫌脏嫌累，还嫌工资低。所以这位新来的漂亮小姐姐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他关心地问：“搞定了吗？”
“搞定了。死者为酒后高速驾驶，发生车祸后，身体抛出车外，被交通指示牌割头。我们有充足的证据支持警方的案情通报。”
“真是的，有些人连现场都没看见，就有鼻子有眼地胡扯造谣，微信朋友圈一通瞎起哄，好像只要浮想联翩后再无责任地动动嘴皮子，就能揭露真相、擒获凶手似的，到底把我们警察的辛苦工作当成了什么！”小唐不满地发起牢骚。
“我们恪尽职守、问心无愧就好。”时萝淡定地笑了笑，像是心中自有一方天地，广阔而柔韧，并不被任何外力摧折。
她把鉴定书和领取登记表格递给小唐，让他签字代领。
小唐接过来，抬眼见她身后站着的男人身影，自然而然地把纸笔转过去：“陈队……博士你签吧。”
陈南泽沉默地接过表格，刷刷几笔签上名字，还给时萝。
小唐拿着鉴定书走了，走廊里剩下相顾无言的两人，气氛成迷。
时萝刚刚吃人嘴软，有点不好意思，手指在表格边缘捏出了浅坑。
她再次道谢：“蛋糕特别好吃，谢谢你。那家店很挤的，排队很麻烦吧？”尤其是对于一个社恐、广场恐患者而言。
陈南泽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时萝心里梗着那个“么么哒”和愚蠢的嘟嘟嘴表情过不去，一面尴尬地组织着语言，一面把表格掐成了饺子花边。
陈南泽不做声，只是安静看她，像是十分耐心地等她说出心里话。
“那个，晚安后面……是输入法关联词的锅。”她豁出去似的坦白道。
“也就是说，不是你的本意？”陈南泽问。
时萝只想自澄清白，忙不迭点头。
“……”陈南泽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时萝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直觉对方在生闷气。
好像干了件弄巧成拙的事……她没滋没味地站了一小会儿，最后决定向通晓人情世故的高人求助。
她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微信：“表姐，今晚有空吗，请你吃大餐呀……还有Berko的芝士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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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印天再次找上唐睿时，他正在总裁办公室里处理公司事务。
骆虹的头七已过，但因为案子没破，尸体没法入殓，所以后事也尚未料理，也许是想用超负荷的工作来转移悲痛的情绪，唐睿这几天都没有回家，住在与办公室相连的套间里。
此刻站在警察面前的唐睿，眼圈发青、额发凌乱，一身名贵西装有些褶皱。即便如此，一种由良好教育与养尊处优所蕴育而出的成熟风度，依然从狼狈里顽强地渗透出来，令他此刻看起来有种处变不惊的雍容。
连夏印天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年逾不惑依旧魅力不减的公司总裁，的确是受女人喜欢的类型，很有风流的资本。
“夏警官，还需要调查什么，尽管问，我一定配合。”唐睿关上门，请他在待客沙发坐下，亲自泡茶。
茶香馥郁，是品质上佳的野生武夷岩茶，夏印天深吸口气，并没有去接茶杯。
“唐总，你跟卫娜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开门见山地问。
唐睿一愣，露出了个“纸包果然不住火”的无奈表情：“你们既然查到了我和卫娜的关系，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们的确在秘密交往。”
“也就是说，无论是对婚外情的对象，还是对发现你出轨的妻子，唐总都具备杀人动机。”夏印天毫不客气地指出。
“我没有主观意愿，更没有作案时间。说真心话，我对骆虹虽然没有爱情了，但多年夫妻的亲情还在。至于卫娜，她是我的真爱。”唐睿苦笑着，眼中满是极力掩饰的哀伤与低落，“在所有人看来，一个有妇之夫和一个漂亮女人之间，无非是情欲与金钱的纠葛。但我自己清楚，我们之间的感情哪怕不容于道德伦理，也有存在的原因与意义。娜娜是个值得去爱与呵护的女人，交往以来她从未向我提过任何物质方面的要求，只是单纯地希望我给她个名分。”
“骆虹与卫娜在死前曾经有过接触和冲突，你也是知道的？”
“是。我一直在努力避免，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也就是说，唐总在警方第一次问讯时，的确隐瞒了案件中至关重要的线索。”夏印天腾地起身道，“唐总，请跟我走一趟公安局。”
唐睿叹口气，起身伸出双手：“要上手铐吗？希望能用衣服盖一下。”
“不，暂时不用。”夏印天说着，打开了他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