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归的人
天下溪2022-03-19 12:094,361

  夏印天、陈南泽和时萝走在办公楼的过道里,不时有迎面而来的同事向他们打招呼。

  “夏队,把人接回来啦。”

  “好久不见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哇,美女!听说你是新来的实习法医?欢迎欢迎!”

  “陈……博士?你终于归队啦,我们大家可想死你了!对了,听说之前你失忆,不是,失眠,不是……哎,反正你还记得我吧?”

  陈南泽微偏了头,端详对方:“张一岭,负责信息技术与新媒体运营。”

  “对对对,”娃娃脸带酒涡的年轻警察眉飞色舞道,“我会发微博恭贺你回归,记得评论点赞哈!”

  一张张面孔擦肩而过,陈南泽有种逆流于河的感觉,水声在耳边哗哗,嘈杂而熟悉,仿佛涌动着无数前尘旧事的碎片,却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霾雾。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确曾经在这里工作过,这些熟悉而亲切的面孔,也的确都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

  *

  “你叫陈南泽,是一名优秀的侦破专家,擅长犯罪心理学、精神病学等领域的分析工作,曾作为警方的聘用专家长期参与重案侦破,后来担任过刑侦队副队长。两年前,在一次缉凶任务中,一名叫原榭的刑警死亡,你因为亲眼目睹全程而受到巨大刺激,引发了精神问题,不得不停职接受治疗。”

  在过去两年的治疗中,他的主治医生杨沫教授,帮助他逐渐恢复了大部分记忆。

  “你还记得原榭的那件事吗?”

  “……记不清了。”

  他现在甚至回忆不起当时的情景,仿佛大脑深处的某个角落总笼罩着血淋淋的阴翳,那是一片任何人都无法涉足的莽荒沼泽。

  *

  “夏队,”对面的张一岭转而对夏印天说,“我正想找你呢,今早你给的那篇通报,末尾处好像有点问题,我不敢发上网去,要不你再看一下?”

  “行。”夏印天一口答应,临走时打开了队长办公室的门,“阿萝,你和陈博士先坐,我一会儿就来。”

  “说了叫我时萝……算了,我跟个二哈计较什么。”

  时萝以为自己的小声吐槽没人听见,身旁的男人却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她鲜活的眉目和灵动的神情。

  ……类比恰当,用词准确,他默默地想。

  时萝站在门外,朝陈南泽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但对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门内,眼神已然放空。

  这何止是孤僻不合群,简直是冷淡到快要自闭了,时萝默默吐槽,率先走进门。

  回头看陈南泽还在发怔,她“皮一下”的爱好又上了头,冷不丁扣住对方的手腕就往里带。

  没想到这男人看着瘦削,下盘却稳得很,手上力道不小,时萝没能拽动他,反而因为反作用力险些栽进他怀里。

  “……”陈南泽低头注视自己腕子上那只属于年轻女孩子的手。

  手指纤长,干干净净的像葱白。

  手背上的皮肤很薄,隐约能看见青蓝色的血管。

  手心干爽而温暖。体温隔着白衬衫的袖口渗进来,熨帖他冰凉的皮肤,化作一股灼人的热意,仿佛要钻进他孤冷的灵魂深处。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时萝的耳根先红了。

  红晕染在小巧的耳珠,像上好的血沁白玉。她立刻缩回手,讷讷道:“对不起。”

  “……”陈南泽垂下手腕,不由自主地用另一手掌捂住方才被触碰的地方,似乎这样就能把那股热意再多挽留片刻。

  就在时萝以为尴尬事就这么在沉默中翻篇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说了句:“你好,时萝,我是陈南泽。”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时萝会嘲笑对方的反射弧比地平线还长,但这个男人不一样。她知道这不是一句姗姗来迟的招呼,而是一个释放的信息,一种特有的认可,标志着自己被他从心理层面所接纳。

  在这一刻,时萝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说:“进来坐沙发,我给你泡茶。”

  陈南泽就这样被她弯弯的眉眼给牵进了房间。

  这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办公室,摆放着两套办公桌椅,还有一张休闲长沙发,窗明几净,布置简洁。午后灿烂阳光从敞开的窗扇外洒进来,有个人影背光倚坐在靠窗的办公转椅上,姿态懒散地翻看着手中的一叠资料。

  陈南泽在光线中眯起眼:“陈巽?”

  对方抬头,把文件夹往桌面一丢,从转椅上矫捷地跃身而起,两三步迈上前,大笑着朝他伸出双臂:“可算是放出来了!你小子足不出户、诸事不管,也不心疼我在外头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好了,来跟我们一起干活一起挨批!”

  陈南泽被动地跟他拥抱,在后背啪啪作响的热情中抽动了一下嘴角:“你看起来不像忙得焦头烂额。”

  “我的忙和帅相反,从不写在脸上。”陈巽放开他,后退半步打量一下,“你比上次见时又瘦了。不过没事,咱们食堂伙食不错,保证一个月给你胖三斤。”

  陈南泽也端详着挚友。

  陈巽比起上次来医院探望他时,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剑眉高鼻、目光灼灼,疏落的胡茬像怎么也刮不干净,对外行事稳重、气势凛然,和自己人说起话来却豪迈爽朗。

  他们是少年时的邻居与同学,从青春期起就玩在一起的好友,大学虽不同校但也时常联系,毕业参加工作后,又阴差阳错地相聚。当友情被时间酝酿得太久,最后会沉淀为更为醇厚与长远的亲情,他们也就成了彼此牵挂的家人。

  时萝站在沙发边上看着这一幕,微微抽了口冷气后,用掌心捂住嘴,让自己不要失声叫出来,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能在这上面出任何岔子。”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夏印天为什么一再叮嘱她这点。

  这屋子里除了她和陈南泽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她看不见、听不见,陈南泽却能看见、听见,并与之交流的人。

  这个人对于陈南泽而言,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所以为了避免刺激他刚刚愈合的精神创伤,她就必须要当这个人真的存在。

  她不但要装成能看见、听见,还要装得不露马脚,要让陈南泽不起疑心。

  这可太难了……她学的又不是表演专业!时萝真想为自己点一排蜡烛。

  但眼下形势是骑虎难下,她觉得自己就像小学毕业演出时,没有任何准备却被推上舞台的候补舞蹈队员,硬着头皮跟着全然陌生的音乐节奏伸胳膊抬腿——

  她只能从陈南泽的语气和动作中,尽可能地推测“第三个人”的言行举止。

  “第三个人”叫陈巽,和陈南泽很熟,比夏印天和他还熟,因为陈南泽在叫了这个名字后,做了个轻微抬手的、类似回应拥抱的动作。

  “你看起来不像忙得焦头烂额。”从陈南泽的这句话,还有治疗中心的病房内夏印天曾回答过的“他在忙案子”,再结合目前的环境,可以推测这个“陈巽”的身份也是刑警,见面就假装诉苦,但样子却并没有那么狼狈,应该是个性格大方的人。从“他”主动拥抱的行为看,“他”还很热情。

  时萝想象着,迅速勾画出一个爽朗男人的大致轮廓,并追随着陈南泽的视线,找到了“陈巽”所在的位置。

  然后她该对着一片空气做什么?说什么?

  一上来就是这么高难度的挑战,要哭了……夏二哈你快回来解围!

  在她脑子跑马的当刻,陈南泽再次陷入沉默,似乎毫不擅长应对这种过分热情的寒暄与调侃,哪怕来自他最要好的朋友。

  时萝把心一横,坐在沙发上开始烧水泡茶:“坐下聊吧,你们两个想一直呆站到晚上去吗。”

  “对对,赶紧坐,你看我一见你,啥都忘了。”陈巽抄起办公桌上的档案,拉着陈南泽也坐下来。

  “路上夏印天也跟你说了个大概吧。我们仅有的线索是,死者卫娜曾收到过疯狂粉丝寄出的恐吓邮件,对方的IP地址正在追查中;另外她可能有个不为人知的交往对象。死者骆虹遇害当晚丈夫不在场,儿子在国外读书,调查人际交往圈时也没发现跟谁有什么深仇大恨,除了因母亲心脏病发作而迁怒于她的严浩臣。严浩臣因为涉案,现在还拘留着,但死不认罪。”陈巽总结道。

  陈南泽一边翻看案发现场的照片、痕迹鉴定报告和口供记录,一边沉思。

  “现在我们就等技术科那边破解那个‘沉醉の幸福’的IP地址。”陈巽端起时萝刚泡好的红茶,不避烫热地呷了一大口,“能不能揪出凶手,就看你啦,陈大博士。”

  陈南泽从报告上方抬起脸,浓密刘海下黑眼睛深幽如古井:“我对谁是凶手并不感兴趣。”

  “什么?”陈巽愕然看他。

  什么?时萝在心底默默诧异,试图从他突然冒出的这句惊人之语中,推测“陈巽”刚才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是谁杀的,我不在乎。我感兴趣的,是他(她)的谋杀手段、心理变化和杀人动机。”陈南泽漠然地说,“你知道动物界存在的同类相残多数是因为自然界的淘汰法则,然而人不同。社会的形成,正是用法律制度与伦理道德去约束每个人,驯服他们体内的兽性。长久的驯服与教化之后,人们就会认为杀死同类是一件残忍、邪恶、必须遭受严厉惩罚的事。一个人,只有到把自己从社会化角色中抽离,转化为自然界的动物人的那一刻,才会对另一个人痛下杀手。”

  他苍白的脸微微泛起红晕,眼睛直勾勾盯着桌面上案发现场的照片,逐渐加快的语速透出一丝狂热:“凶手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用这种带有仪式化意味的杀人手段,对两名容貌高于平均值的女性受害者下手?因为无法满足的性欲?必须掩饰的秘密?还是出于某种扭曲的变态心理?我感兴趣的部分在这里……”

  茶杯往桌面一搁,陈巽脸色微沉,打断了他呓语般滔滔不绝地述说:“——这些都只是过程。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把凶手绳之以法,告慰死者在天之灵,拯救其他可能成为受害者的无辜民众。所有的刑侦手段都是为了救人性命,而不是为了什么学术研究!南泽,这是我们身为警察的职责所在,也是我们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你不能本末倒置!”

  陈南泽被他喝得一怔,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语调:“不是我们,是你们。你是刑警队长,我只是个返聘顾问。”

  “你——”陈巽气结。

  刑警队长!在陈南泽的眼中,这个“陈巽”是刑警队长?时萝忽然想起,夏印天是副队长,而队长是谁,她从未见过,也没有人向她提起过……

  嗯,感觉是个很重要的信息。记下来,回头问二哈。

  大体上也能猜到他们在争执什么了,现在不妨说句含糊的,和个稀泥。

  她把斟满的茶杯塞进陈南泽手里:“好啦,争论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反正大家殊途同归就行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夏印天走进来:“聊着哪,陈队……博士,有啥新发现?”

  陈南泽站起身,对他说:“我想见见严浩臣。”

  “行,我安排你去提审。”夏印天干脆地回答。

  陈南泽立刻表态:“不,我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你审,我在外面看着。”

  夏印天知道他有社交恐惧症,同意了。

  时萝本想一同去审讯室,但法医室那边叫她过去干活,只好穿上局里分发的白大褂,暂别他们。

  临走前她悄悄问夏印天:“陈巽是谁?他真的存在吗?还有咱们刑侦队的队长又是谁?”

  “这个……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夏印天有些欲言又止,再次提醒她,“别露馅。”

  时萝答:“我尽量。但你不担心其他人会说吗,毕竟他这样子看起来……”

  “他不怎么跟陌生人接触。咱们队里的我都打过招呼了,就说他还有点后遗症,你们就当没看见,别去刺激人家。你猜大家怎么回答——

  ‘这有啥呀,工作压力这么大,谁没点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爱自言自语怎么了,我一紧张还口吃呢。’

  ‘我看他挺正常的,就是有时情绪阴沉些,说话有点跳跃,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放心,不用说我们都会多照顾着,合着就你想他,我们就不想啊?’”

  时萝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暖流涌动,鼻尖有点发酸。她五味杂陈地看了一眼陈南泽——对方站在几米外,安静地等待他们说完话,像是极有耐心,又像只是单纯在发呆。

  她吸吸鼻子,朝陈南泽点头示意,然后转身走了。

  陈南泽凝望着一袭逐渐远去的白大褂。

  陈巽站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同身受似的低声说:“这小姑娘挺招人,是吧?”

  

继续阅读:第7章 爱情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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