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拍照后，女死者的尸体被搬出浴缸，暂时摆放在铺着塑料膜的地板上。时萝经过初步检查，发现死者除了脚踝上一些不明显的淤痕，没有其他外伤。
“死亡时间应该在晚7点到8点之间。”她看看表，现在是13号凌晨，补充了一句，“是12号晚上。”
“这么说，她的遇害时间比卫娜还要早两个小时。”夏印天绕着浴缸转了一圈，琢磨起来，“你说她这是被人溺死的，还是死后被扔进来的？”
时萝说：“你看她口鼻处有蕈形泡沫，如果解剖时发现呼吸道里有溺液，肺泡高度扩张破裂，那就肯定是生前溺水，而不是死后抛尸。但这些只能证明她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并不能证明是他杀。也有人因为摔跤昏迷或自身疾病发作，而溺死在浴缸里。”
夏印天皱眉：“如果不是他杀，那她就是在烈酒里泡澡？我只知道有牛奶浴、花瓣浴，莫非还有威士忌浴？”
“不止是威士忌。”时萝深吸一口充满浴室的酒气，“还有XO、干红和茅台。这一缸子的容量……我建议你查一查别墅里有没有酒窖，说不定全被搬空了。另外，我只是说通过初步尸检，目前还没有找到完全支持他杀的证据，并非排除他杀。”
夏印天拧着眉头摸起了下巴：“如果是他杀，现场怎么就没一点挣扎痕迹呢？”
时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整个浴室目测起来非常干净，所有物件都在该摆放的位置，台面上除了沐浴用品，还有燃尽的香薰精油，地板上毫无水迹，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她示意刑警们把尸体装入尸袋，脱了乳胶手套说：“我只负责验尸，这个就是你们侦破的范围啦。”
夏印天正要答话，一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从浴室门口进来，身穿白大褂，腰板挺得笔直。时萝一见他，如同干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小朋友，嘴角心虚地抽了一下，立刻扬起甜笑：“爸，你来啦。人接到了吗？”
燕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罗近山主任，职位不算高，却是业界泰斗，担任国家法医学会常务理事，深受燕市公检法部门的尊敬。三十六年的法医生涯中，他亲自主持鉴定的各种案例达数千件，其中不乏影响重大的要案。如今年近六十即将退休，几所知名医科大学早就狂抛橄榄枝，要聘请他去担任法医学教授。
夏印天见了他，连那股大大咧咧的神气都不自觉收敛了，规规矩矩地问候道：“罗老好啊，深更半夜辛苦您大老远跑来，真是不好意思。”
“职责在身，谈什么辛苦，小夏你继续干你的。”
罗近山言罢，走到时萝面前，用一种努力装作生气的表情说：“叫你回家，怎么又换个地儿继续胡闹？赶紧走赶紧走，明天还要去学校报道呢，觉都不要睡了？”
时萝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我这也是学以致用嘛。报道是下午的，上午半天我还能补觉。还有那个实习的事……”
“行行，再说吧，啊。”罗近山对他这宝贝女儿半点辙没有，只好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膀，“脸色都不好看了，快回家睡觉，开我的车。你姑父和表姐我已经接到，先安排他们在咱家住一宿。”
临走前，时萝趁她爸没注意，把夏印天拉到一旁：“夏队，你手机号码多少，可以告诉我吗？”
夏印天一脸懵逼地看她，心想：她干嘛要我的手机号？莫非……啊！她是不是对我有那个意思？！这么好看一姑娘，又聪明，性格又可爱（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骂人家“皮”，气得上手铐，以及被人家反将一军的事儿了），还是罗老的女儿……夏印天你赚到了，告别苦逼的单身狗生涯指日可待哈哈哈！
他心底乐开花，脸上藏不住地笑起来：“可以可以！你告诉我手机号，我给你打过去。”
掐断了对方的号码呼入，时萝朝他利落地挥挥手，走出别墅。
夏印天凝望着她的背影傻乐。
“干得不错啊夏队，”小唐凑过来，挤眉弄眼地促狭，“你这是不打不相识，一铐铐回个女朋友？”
夏印天厚着脸皮答：“那是，也不看看哥多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告诉你，从小到大喜欢我的女孩子海了去了。”
“那你还万年单身狗？”
“……去去，一边儿干活去！”
时萝坐上罗近山的车，在通讯录里存入刚才呼入的手机号码，联系人标注“夏印天”，想了想，又删掉后面两个字，改为“夏二哈”，作为对手铐的终极报复，然后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打火启动。
她之所以要走对方的手机，完全是出于打听消息，跟踪这两起命案后续发展的目的，至于男朋友……是什么？能吃吗？能拿来解剖着研究吗？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时萝不以为然地想，是烤串不好撸、美剧不好看还是手绘不好玩，非要给自己找个男人添堵？
可怜神经大条又毫无恋爱经验的夏副队长完全会错了意。
*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时萝见两间客房的门都关着，里面静悄悄的，想是姑父和表姐都已经睡下，自己也洗了个澡走进卧室，一头栽进被窝。
她足足睡了10个小时，到下午1点才饿醒，走出卧室，见餐桌上留了张条子：
“萝萝，我和爸爸有事先走啦。爸爸打算在燕市买一套房子，我们跟中介去看房了。这段时间就住在市中心的希尔顿酒店，不打扰你们，也方便四处看房。得空再找你玩儿，有事没事都欢迎打我的手机。——之岚”
时萝的姑父叫席谙，姑妈罗近水不能生育，夫妻俩在席之岚15岁时收养了她，一直视若亲女，时时带在身边。收养表姐后不久，姑妈就因为车祸去世了，姑父再也没有续弦，和时萝父亲的关系也一如既往，亲戚情分并没有因此而淡薄。
姑父由于工作缘故，经常在国外，每年回来四五次。表姐今年28岁，在国外念完名牌大学，正在攻读人类学博士学位，是连时萝都羡慕的学霸。
两人经常通过网络联系感情，如今表姐回国，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她，时萝觉得有些遗憾。
但去学校报道迫在眉睫，她只好把拜访表姐的行程往后挪，收拾好包包，出门吃了顿简餐就直接奔赴校区。
刚开学的这一周，学业不忙，但杂七杂八的事务挺多。院里在安排为期四个月的实习，说是可以选择实习单位，实际上更倾向按需分配。现在法医奇缺，各个地市级、区级、县级公检系统都嗷嗷叫着缺人手，燕市连同附近的一圈儿老早眼睛就盯着这批实习生了，就看谁抢得过谁。
时萝原本打算服从院里安排，让去哪儿就去哪儿，但现在她记挂着一夜之间的那两个离奇命案，有意要去燕市公安局刑侦队所辖的技术科法医室，就找宠爱她的教授“走后门”。
这一周，她还没忘了打听案件侦办的进展。
老爷子恪守规定不肯多说，只稍微透露了尸体解剖的结果：两名女死者的确都是死于机械性窒息，身上都没有性侵痕迹，也没有残留嫌疑犯DNA。
倒是夏印天因为她参与了前期尸检，以及自身怀着不可告人的期望，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几个电话下来，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时萝拿个巴掌大的彩页笔记本一条条记录下来：
1、在卫娜家留守的刑警没有等到上门来吃宵夜的那个人。而且电梯里监控探头坏了，到案发时都还没修好。星家泊小区入住率挺高，很多单元又都是出租的，每个月都有新面孔，有没有可疑人物保安也说不清楚。
2、餐具和门锁把手中没有检出有效指纹。警方彻底搜查检查了卫娜的家，不论是手机通讯记录，还是摆设用品，都没找到任何有关她可能有男友的线索。
3、案发当晚，卫娜的经纪人熊萌在和未婚夫选购婚房，售楼部的销售小姐可以作证。
4、熊萌说卫娜收到过不少粉丝的求爱信和电子邮件，其中一小部分言辞比较偏激，甚至是生命威胁，熊萌差点报了警。
5、溺死在浴缸里的死者叫骆虹，四十二岁，是百瑞安房地产公司老板，她的丈夫唐睿就是鼎鼎有名的大梦影视集团老总。
时萝写到这里时，回忆了一下别墅男主人的长相——的确是上过电视采访节目和商业杂志封面的唐睿。
她接着记录：
6、唐睿当夜去参加一个电视直播的业内盛典，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7、唐睿家没有从外部入侵的痕迹，别墅区内的监控探头没有拍到任何可疑人物。
最后她总结了一句：作案手法特殊，现场痕迹薄弱，侦破难度很大。
*
3.12两起命案引发了不良的社会舆论，“连环杀手入室作案”的流言开始在不明所以的民众中散播，导致人心惶惶，令燕市公安局的曹有光局长感到十分头疼。
但他知道刑侦队已经拼尽全力侦缉了，不少刑警都在加班加点，整整一周没回过家。
在一场专项会议后，曹局长留下刑侦队的副队长夏印天：“跟我说实话，你觉得破案有希望吗？”
夏印天答：“有，如果您下令，请个人回来。”
曹局长没有问“请谁”，他知道夏印天指的是谁。
他沉思片刻，问：“他的病情……治疗得怎么样了？”
夏印天说：“我上个月还去看望过他，感觉状态还不错。这样吧，我让治疗中心的杨沫教授给您打电话，汇报一下具体情况？”
曹局长点头：“行。如果身体状态允许，就请他出山吧。”
于是时萝前来刑侦队技术科报道的第一天，就在市公安局门外撞见了准备去搬救兵的夏印天。
夏印天因为办案刑警们把局里的车全开走了，这会儿正郁闷地在路旁招手打的。
时萝开着银色雪佛兰在他身旁停下，降下车窗：“去哪儿啊夏队，要不要载你一程？”
夏印天见到她，闷气不翼而飞，笑道：“要要！你可真是及时雨，陪我去一趟南四环的燕市精神治疗中心，接一个人。”
时萝有些意外：“接什么人，你们不是忙着查那两起命案吗？”
夏印天一边上车，一边说道：“就是为了查案……咳，也不完全是为了查案吧，他在里面待得够久了。其实我觉得他早就该出来了，他的主治医生杨教授也这么认为，但他自己不愿意，说还没有做好面对社会的准备……”
“‘他’到底是谁？”时萝被这番话绕得更是云里雾里。
夏印天无声地叹口气：“他啊……说来话长，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我慢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