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疯狂落幕(下)
天下溪2024-01-24 17:283,871

  夏印天回想着杨锦同步到的实时监控画面:席之岚一身运动装束,紧身背心之外披了件开襟薄夹克,臂弯挂着一盘绳索,正在一楼甲板上朝船尾方向走去。

  她想做什么?是知道自己罪行败露,担心被即将到来的警方抓捕,准备用绳梯溜下游轮,搭乘接应船只离开?夏印天一边快步赶往一楼甲板,一边心乱如麻地想,如果席之岚当着他的面逃走,他是会放她一马,还是阻止她,逮捕她?

  各种杂念在夏印天脑中来回拉锯,他发现自己此刻给不出答案——也许只有事情发展到生死临头的那一刻,才能做出选择吧!

  夏印天深深吸气,掏出手机给陈南泽打了个电话:“你们在一楼甲板等待救援队?刚我从监控中看到,之……席之岚也朝一楼甲板船尾过去了,也许她想逃离这艘游轮。”

  这回接听的人换成陈南泽,听声音似乎神志清醒了不少:“知道了。”

  “我这会儿在赶过去的路上,如果你们拦不住她……先别开枪,我亲手抓她,亲自审她。”

  陈南泽沉默几秒,说:“知道了。”

  通话结束,陈南泽扶着栏杆站起身,觉得四肢关节疼痛,脚下虚浮,头还有些发晕。LSD的后遗症仍在他体内盘旋。时萝扶着他,在耳边小声问:“二天和我表姐之间是不是……难道之前他在办公室里说的那个大美人女朋友就是她?”

  陈南泽点头:“应该是。而且他陷得很深,已经把席之岚当做未婚妻了。”

  时萝为难地皱眉:“你告诉他,席之岚就是方漠,是真的吗?”

  陈南泽“嗯”了一声。他正想和时萝详细说舞台上的搏斗,和自己恢复了所有记忆的事,一个身影鬼魅般从他背后的栏杆下冒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活索套住了他的脖颈,瞬间勒紧。那人随即一手拉扯绳索,一手攥住陈南泽的后背衣物,将他猛地向后拖拽。

  甚至来不及眨眼,陈南泽只觉颈间剧痛,风声过耳,整个人就失去平衡,身体向栏杆后仰。

  正常状态下,他会在第一时间把两只手掌插入活套中撑开,让头颈钻出绳圈,向前方甲板翻滚,随即拔枪射击——如果有配枪的话。然而他现在正处于药力代谢期,被后遗症拖了后腿,导致只来得及单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的五指拼命扣住活套,为自己扯出一线呼吸空间。

  猝不及防之下,时萝惊叫一声,伸手捞住陈南泽的衬衫下摆,死死揪住不放。

  这给陈南泽争取了一点支撑力和反应时间。他用双手扯松活索,摆脱了被勒断气管和颈椎的厄运,但依然失衡翻下了栏杆。

  时萝手上只剩下扯裂的一块布条,她向栏杆探出半身俯瞰,急切地高呼:“南泽——”

  海面鸥鸟乱飞,但没有溅起水花。陈南泽在坠跌的过程中,抓住了缆绳末端,悬吊在半空。他狠狠喘口气,足尖抵住外斜的船尾,稳住了身形。

  在他的侧上方,三尺之外,方漠腰系缆绳,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陈南泽抬头,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注视着方漠。“开枪吗?”他问。

  方漠嗤道:“一枪毙命,太便宜你了。你自己松手,落到海里,被涡流卷入螺旋桨切成肉块骨屑。鱼群总是绕着螺旋桨游,就是在等待这样的大餐。”

  陈南泽面无表情,攥着缆绳,蹬着船尾向上爬,一副“你要么射杀我,要么就看着我自救”的架势。

  方漠笑起来,未卸妆的红唇扬起艳丽的弧度:“你再爬一步,我就朝上面开枪。时萝半个身体都趴在栏杆上,正不怕死地瞪着我呢。”

  陈南泽咬牙:“她和你有十几年情谊,从来没有半点对不住你。”

  方漠说:“是的,我真的好喜欢她啊,可她为什么要爱你呢?”

  时萝在栏杆上叫起来:“表姐,你收手吧!席谙已经死了,乔简心也已去世,你该报的仇都报完了。陈巽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你对他这么多年纠缠不放,其实是自己心里执念作祟,如今这股执念也该散了。表姐,你还年轻,及时悬崖勒马,后半辈子还有恢复正常生活的希望。”

  方漠仰头,像欣赏一枝空谷幽兰般端详她:“我的萝萝宝贝儿,你最吸引我的,就是这股子干干净净的天真。从小到大,你都被保护得很好,不被任何阴暗面污染。你当了法医,以为看见的血腥现场、残躯断肢就足够黑暗了吗,呵,你只是解剖尸体,何曾解剖过人心。”

  “也许如你所说,我并没有接触过太多阴暗面,也不能设身处地体会你的感受。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越过明暗交界的那条底线,无论我是站在幸福里,还是痛苦中。我的幸福,不需要用别人做燃料;我的痛苦,也不需要用别人做陪葬。”时萝俯视着她,正色道,“席之岚,你可以对我开枪,也可以对南泽开枪,但无论我们两人中谁活下来,都不会被仇恨吞噬,我们会让你接受法律的制裁,然后背负着所爱之人的遗志,继续前行。”

  方漠盯着她,海风吹过他干涩的眼睛。他想起了时萝十六岁的那年暑假,他二十二岁,他们同去海滩度假。时萝在卫生间更换泳衣,他借口进去,帮她调整后背的系带。

  镜子里映出的两个女孩真美,一个含苞初绽,一个正当风华,但他心里知道,美的只有时萝。他当时怀着多么龌龊的心思啊!他的手量着她的腰,胸蹭着她的背,他把她压在床上挠痒痒,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但当深夜,时萝在他身边沉睡时,他用手搓着自己不该有的胸,拧着自己该有却没有的部位,哭得像一头歇斯底里的野兽。

  这个喊了他十三年“表姐”的女孩,现在一脸严肃地叫他“席之岚”,看着他的眼里再没有曾经的温情。

  方漠向上方举起枪,手没有抖,枪口却在海风中微颤。

  “席之岚——”男人声音炸雷般响起。夏印天的上半身从栏杆上探出,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你把枪放下!”夏印天气势汹汹地喝道。他满脸怒容,似乎除了怒容,不知该用什么神情掩饰内心的波澜,“上来,给我把前因后果老实交代清楚!该定什么罪就定,该判多少年就判,老子一辈子等你出来!要是叛你个死刑,老子给你披麻摔罐,在你墓碑上刻我名字,把你牌位在我家供一辈子!”

  方漠微怔,随即嗤笑一声,接着又是好几声。他懒洋洋说道:“不过睡个几觉而已,你就要给我送名分了呀,夏警官。我和席谙睡了十三年,转头就把他的尸体挂在吊臂上风干,还有严开宇、程观月,到死都在为我保守秘密,你以为你有多特别?利用你罢了,傻瓜。”

  夏印天嘴唇颤抖,两腮肌肉抽动着,拔枪瞄准他:“把枪扔了!”

  “不扔,你开枪啊。”方漠无所谓地偏了偏头,“陈巽,我手速挺快的,你猜一猜,如果我俩同时开枪,我会选择射杀谁?是时萝,还是夏印天?”

  陈南泽紧攥缆绳,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回答。

  方漠继续说:“也许是时萝,因为那样你会很痛苦,我得不到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啊,也许是夏印天,因为那样你也会很痛苦,送别了原榭,又要再送别一个好战友。我知道这很难选,不过,你还是选一个?不然我就随机了。”

  “——席之岚!”夏印天紧握枪柄,搭在扳机上的食指一触即发。他在这一刻对她恨到了骨子里,“我数三声,你再不丢掉枪,我就开枪了!”

  “一!”夏印天一把抓住时萝的后背衣服,单臂将她往后一搡,脱离了对方手枪的弹道范围,“二!”

  在他“二”字出口的瞬间,陈南泽单脚狠蹬船尾,身体急速摆荡出去,另一条腿疾如风、猛如隼,狠狠踢向方漠的手臂。

  手枪失手掉落的同时,方漠曲臂绞住陈南泽的膝弯,空出的另一只手拧转他握绳的手腕关节,用剧痛迫使他松手。

  陈南泽向下滑落了两三米,所幸最后抓住了绳索的末端,晃晃悠悠吊在海面之上。

  “操!”夏印天心跳漏了半拍,听见栏杆下方嘎吱嘎吱的声响,发现系着绳索的金属钩已经半脱出船体,随时可能连同缆绳一起脱落。

  夏印天当即将手枪放在甲板,攀着栏杆翻身而出,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拉住了即将脱落的金属钩。缆绳两头的陈南泽和方漠,体重加起来两百多斤,全维系在这个钩上了,夏印天急切喊道:“爬上来,快!”

  时萝也扑回栏杆边,死死拽住夏印天的另一条胳膊。

  然而方漠并不打算上去,他要把陈南泽从缆绳末端踹下海,哪怕自己要随之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两人殊死争斗,缆绳两端绞缠在一起,拽得金属钩嘎吱嘎吱作响,夏印天不得不直接抓住挂钩下方的两条绳索,顿觉胳膊剧痛,关节和肌肉仿佛要被撕裂。他龇牙咧嘴地咒骂着三字经,迸出一头冷汗。

  金属钩终于彻底脱落,砸在船尾,咕噜噜滚下海。夏印天死死抓着缆绳,转动手腕,艰难地把绳索缠在手臂,觉得自己快被五马分尸了。他喘着气,叫声嘶哑:“陈巽!席之岚!爬上来——”

  方漠没想到,他之前喊的“爬上来”的对象里,竟然也包括自己,不禁抬头与夏印天对视一眼,出了一瞬间的神。

  陈南泽抓住这一点空隙,挣脱了方漠的纠缠,手握绳索、脚蹬船尾,极力往上爬。他知道越快回到栏杆,就越能减轻夏印天此刻所受的拉力伤害。

  夏印天低头与方漠对视,似乎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蓝的天,蓝的海,他们被镶嵌在相同颜色的背景中,成为对彼此的最后一幕记忆。

  “之岚……”夏印天满头冷汗,眼眶赤红,五官因痛楚而扭曲,仍想要求一个答案。

  “我叫方漠。”方漠说。

  夏印天艰难摇头:“在我这里,你就是席之岚……你有没有,哪怕一点……”

  你有没有动过心,哪怕是一点点,哪怕在一瞬间?

  光线迷离的酒店客房,红酒香味氤氲在空气中,他意乱情迷地捉着她的腰,而她俯下身,把汗津津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之岚,之岚。他没完没了地唤她,像在唇齿间品尝着永远吃不完的蜜。席之岚咬他的喉结,说这是男人的要害之一,就这么轻易暴露出来给她咬,合适吗。夏印天笑起来,哪处要害没给你咬过,别把我咬死了就行。

  夏印天的汗珠滴下去,落在了方漠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方漠忽然觉得毫无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复仇,泄愤,成功,失败,死,生,恨,爱。他什么都握不住,自然什么也得不到。

  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向着下方波翻浪涌的海面,向着海面下方巨大旋转的螺旋桨,坠下去。

  夏印天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

  风把一个回答,微弱地,清晰地,送到他耳边。

  “没有。”

  夏印天恍惚中松手,在虚空中捞了一把。陈南泽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在时萝的帮忙下,把自己和他都拉回到甲板上。

  他们没人去看船尾的海面是否被鲜血染红,也没人说话。远处传来螺旋桨轰鸣的声响,时萝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看见了搭载着特警队的直升机,正排云而来。

  

继续阅读:第83章 草色天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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