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波夫在店铺后面有个小房间，他在房里睡觉，做功课；在楼上的厨房吃饭，从仆人走的楼梯上下楼。他给店铺帮工，就可以不付食宿费；他的学费是由父亲负担的，每天早上开店前，晚上关店后，坎波夫都要把店里打扫、收拾干净。
他擦洗门窗，给老板和两个店员端茶倒水，有时侯，还要上街去替他们买报纸、买香烟。他恨这些人要他去跑腿。坎波夫还要给顾客送包裹。
这对孩子来说本是一种快乐，因为可以在城里溜溜逛逛，还能赚点小费。但是坎波夫最喜欢独自一人呆在他那间小黑屋里，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坎波夫唯一的乐趣，是时常跑到大广场上，看一个老乞丐坐在教堂墙角下，面前摆着一个乞求施舍的杯子，嘴里喃喃地说着恳求的话。
这个瘸子乞丐假装是瞎子，其实看得见东西。坎波夫注意到，只有行人漠不关心地走过他身边时，他那双疲惫的眼睛才显得呆滞无神。
一旦有人倾听他的悬求、丢给他一个小钱走了过去，乞丐就拾起垂下的头望着那施舍人的背影，眼睛里射出一道仇恨的光，嘴里嘀咕几句诅咒的话。
这种场面吸引着坎波夫。他等在一旁就是为了观看这一刹那。他理解乞丐的感情，他明白：那些成百上千、对乞丐丝毫不怜悯的行人算不得什么，乞丐并不是为他们而生存的，对乞丐来说，这些人不过是行尸走肉。
可是，停下来给乞丐施舍的人，却成了乞丐的仇敌，因为他们有钱，可以不要任何报答地随意施舍，而乞丐却贫困、凄惨。富人的施舍羞辱了乞丐，所以乞丐嫉妒、憎恨他们。
每个星期日，坎波夫都要离开他的栖身之处，步行回到家乡拉佛比埃乌利村去。他用鞋带把两只鞋捆在一起挂在肩膀上，赤脚快步往家走，好赶上和家人一起参加大弥撒。
每次，在太阳出来以前就得出发，因为在假日要想搭辆顺路的车并不容易，谁知道什么时侯能碰上这样的车，还得好说话，才肯让他搭便车。
快到黄昏的时候，坎波夫就动身返回。这时，他的父亲往往赶着自家的马车送他。学校放暑假期间，坎波夫有一个星期不用在店里干活。
可是，这一个星期他住在村里，所以每天天刚亮就得爬起来，和父亲以及哥哥米哈依尔一道去劳动。对坎波夫来说，这样的生活，大概要继续到他在六年制学校毕业时为止。
可是有一天，老板把坎波夫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柜台后面的一间小屋里。这位老人神情严肃地对坎波夫说，大约一小时之前，他的弟弟米沙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们的父亲去世了。
他弟弟刚从村里赶了很长一段路来到这里，疲惫不堪，这时正在厨房吃东西、休息，等着他的哥哥。富有同情心的老板给了坎波夫几个钱，好让两兄弟尽快赶回家。
两兄弟快到拉佛比埃乌利村口的时候，看到他们家的屋棚前有一大群人，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那里了，其中不仅有妇女、儿童，还有男人，他们显然是提前收工回来的。兄弟两人来到家门口，屋棚前面的人默默闪出一条道来让他们通过。
屋子里，马克西姆·维塔里耶静静躺在床上，床上方的墙上像往常一样挂着圣徒的画像和圣像，不同的是，虽然是大白天，画像面前却点了许多蜡烛。
马克西姆穿着干活的衣服，他是在干活的时候死在地里的，邻居们把他的尸体抬回了家。他双目紧闭，一块粗布扎在前额，正中有一张耶稣基督的画像。
死者手中握着从墙上取下来的一个大十字架，看上去仿佛他正把十字架紧紧贴在胸前。五斗橱上方悬挂的镜子，已被盖上了一块布。
坎波夫的妹妹小玛林娜站在父亲床边，用一束枝叶驱赶苍蝇，不让它们钻进死者鼻孔和耳朵里，或停在死者眼皮底下和嘴唇上。
他们的母亲坐在长凳上，靠着床对面的墙失声恸哭。坐在她两边的两位老妇人是她的好友和邻居。她们用胳膊守护着她，生怕她由于极度悲痛，会用指甲抓破自己的面孔，用手拔掉头发，或是在用力绞自己的双手时把指头扭断。
这两位老妇人是按照传统做法来帮助这个寡妇的，不过，她们那毫无表情的脸上并没有悲伤、怜悯或者同情的神色。
坎波夫觉得，眼前整个场面看起来就像在演一出抽劣的戏。出了这种事，是不应该表达这样的感情的。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不过迟早的事。死了又怎么样？为什么要为这样普通的事，而去怜悯人家呢？
米哈依尔没有哭，玛林娜也没有哭。米哈依尔只是站在一边望着他的父亲，而米沙则因为刚刚坐车而感到快乐和兴奋。
坎波夫同样没有因父亲死去而悲伤沉痛。他认为父亲已是一只老山羊，该进坟墓了。父亲有一次管教坎波夫的时候打了他一巴掌，从此他就希望父亲倒霉。现在，这个老家伙总算得到报应了。
屋里还有几位寡妇，她们在痛哭流涕。这些人是职业哀悼者，葬礼过后是要付钱给她们的。
屋子里跪满了人，像星期日的教堂。人们做祷告，不时在胸前画大十字。这种情景反映出人们想让单调的生活出点新奇的事，使刻板的生活有点变化。
更多的人从地里收工回来了，坎波夫家门前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人都想看看屋子里在干些什么。那些早就在那儿的人，把马克西姆的不幸讲给新来的人听；他们兴致勃勃地讲了又讲，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了中心人物了。
那天晚间和第二天一整天，停放马克西姆·维塔里耶尸体的屋子里，一直点着蜡烛。不断有女人进来，跪下祷告。第三天早上，村子里的木匠把用粗木板钉成的棺材运到屋棚前。
【作者题外话】：如果大家觉得书还行，手头又正好有银票，请投在最新章节里，这样的票才算数，感谢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