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绍兴五年十二月，临安。
入了十二月这天底下的人也都进入了腊月的快节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变多了，人们来来去去的速度也如同上了发条一般，都不约而同的加快了些。
自从月初吴凡和宋、陈二人会后，广而告之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多，每日里图册的产量大约为四十五本。这样，很多酒楼的订单也都逐步往前提了很多，也让很多酒楼正好赶上了年底这波旺季。吴凡自从做了这酒楼的美食图册生意，跟酒楼打交道也多了起来，对这临安城的酒楼业也多少有了些了解。比如，让他吃惊的是，这宋朝时代，到了年底竟然也和九百年后差不多，各家酒楼都在忙着诸种宴请。商贾之间，文人士子之间，各种京官之间，到处都是相互做东，十分频繁的相互宴请。尤其是那些当官的，每到年底都害怕吃这宴席，但是没办法，不但自己要去参加别人的宴请，还得要组织别人参加自己的宴请。这宋朝各种行会团体又多如牛毛，各种行会，各种团体，各种圈子到了年底都要聚一聚，喝喝酒，拉拢拉拢感情。这样的事情，竟是古今一致。
还有，他发现这临安城里人特别爱上酒楼，特别爱喝酒，特别爱做东。那酒一喝起来，如同喝水一般，用那如饭碗一般大的银盏饮酒，尽皆一口一盏。每席下来，少则饮酒数坛，多则数十坛。而且听说这酒的获利颇高，民间竟流传“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在行在卖酒醋。”这行在，既是临安。
但做这种买卖是吴凡不会去想的，因为这种生意没有强大的人脉是做了的，而自己根本没有人脉，所以也只好看看而已。
画室的学生也学了差不多半年多时间了，大家每日里枯燥地临摹着各种图画，听着隔壁广而告之的锣声不停的响起，心里其实都有些焦躁不安起来。谁都想着让日子变得快起来，让升等考试早早到来。
原本定于十二月二十八日的升等考试，考虑到离除夕太近，吴凡决定把考试提前到二十五日进行。考试内容和第一次宋、陈二人差不多，临摹海报，临摹糖醋鲤鱼，临摹红烧肉。由于这五人早已经开始临摹美食图册的样图，也不知道画了多少幅了，所以这考试对他们来说跟玩似的。结果也不出人意料，吴凡宣布五人均都通过考试，升为见习。
吴凡带着他们离开了画室，坐进了广而告之的工作室。这工作室，学生们每日里都是从门口过来过去的，但是从来没有进来过，因为这是规矩，只有升了见习才能进广而告之。坐在这四张长桌拼起来的大平台前的感觉着实不一样，五人均觉得舒服，比每日里坐在画室那低矮的小凳子上舒服多了。
看着这工作室内几乎坐满的样子，吴凡心里不禁有些感动，他想这才像个小公司的样子，想不到自己没有在九百年后鼓起勇气去创业，倒是到了九百年前开始了创业。他走到了平台的前面，正式开了一次员工大会，其实也很简单，他就是说了一下这年前年后的一些安排。他道：“年前几日，新进来的见习跟着两位画工绘制图册，东平负责带三人，青鸾负责带两人。见习出图，没有产量要求，但质量要一样有保证，你们也临摹了很久了，相信你们是没有问题的。另外，二十九日上午，我要和诸位一一作年底面谈，诸位这几日思考一下。谈什么？这一年的收获，未来的打算。当然，还会发放画工的奖金。你们五位见习虽是新晋升，但今年广而告之也做的不错，各位见习多少也都有些鼓励。”
众人听得自是十分欣喜，尤其新晋升的五人，没想到还能发到奖金。
吴凡继续道：“二十九日下午大家一起打扫完这五个房间，镜花水月和广而告之今年也就算歇业了。二十九日晚上我在金门楼宴请诸位，感谢大家这一年的辛劳。”
众人听得又是一番高兴，金门楼他们可是从来没进去吃过酒宴的。
吴凡又道：“大家辛劳一年，自是要好好过个年。广而告之初七开门营业，诸位初七报到，如何？”
众人自是点头道好，要知道这时代，只有入朝为官的才有放假一说，普通百姓哪里有什么假。至于经商的，只要有钱赚一般都是过了初三初四，也都纷纷开门营业了。
这五位见习的加入让广而告之最后两天的产量猛然增加了上来，吴凡原预计每人出个五本，实际他们前面画得多了，速度也不比宋、陈二人慢多少，一上午也能出个六七本。下午就被吴凡安排学习墙绘去了。
二十九日上午，吴凡坐在广而告之的桌子前，他泡上一壶茶，一个一个请了大家过来面谈。从大到小，由宋青鸾开始。
吴凡道：“如何，这大半年过得？”
宋青鸾一时没有说话，其实这几日她也是有想的，但当吴凡真的问起来，她却一时语塞了。吴凡没有催她，给她倒了盏茶放在她面前。
沉默了一会，宋青鸾道：“青鸾心里安静多了，不像以前在露华楼里，自己老是想着以前的悲惨事，想着以后也定是无依无靠，悲惨一生的……自从跟了老师，慢慢的就不想那些悲惨事了，每日里绘画，不用受人摆布，看人脸色……心，也变得开阔了。”
吴凡微笑着，这半年多来，他是看得到宋青鸾的变化的，虽然她依然默不作声，不爱说话，脸上冰霜虽在，却消融了许多，看上去也似乎没那么冷漠了。
吴凡道：“青鸾现在住哪里？”这半年多来，吴凡从来没有问过宋青鸾的私生活，因为面对一位如此美艳的女学生，他不知道如何和她相处，只好公事公办，他不想给予她过多的关心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今日年终面谈，对员工的关心自是不能少的。
宋青鸾道：“在中和坊。”
吴凡道：“清波门附近，倒是离这里挺近的。”吴凡是想学着以前上班时，领导和自己面谈时的样子，随意和员工聊聊家常。
宋青鸾道：“青鸾从露华楼出来，便刻意在清波门附近找的，想着离得近，也少走些路。”
吴凡道：“如今和谁住在一起啊？”
宋青鸾：“青鸾一人住。”她不知道吴凡今日为何突然问起这些来，脸上不禁有些微微发热。
吴凡道：“一个人住？没有婢女？你自己会做饭么？”他倒有些好奇。
宋青鸾道：“以前的婢女是露华楼的，自是没能跟了出来。青鸾，不会做饭，都是，买来吃的。”
吴凡看了一眼这低垂着头的女子，觉得这女子无依无靠，确实有些可怜。他道：“那你，未来有何打算？”
宋青鸾道：“未来？青鸾只是想跟着老师绘画。”
吴凡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再往下说，而是从旁边拿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宋青鸾，他道：“这是年终奖，今年广而告之不错，你的表现也不错，年终奖是按你们做画工的时间多少来发放，今年你做了两个多月的画工，所以发你二十四贯的年终奖。”
宋青鸾结果信封，道：“多谢老师了。”
吴凡道：“以后多练习人物写真，我觉得你更适合往镜花水月的方向发展。你去叫东平进来。”
宋青鸾退了出去，叫进来陈东平。吴凡一样给他倒了盏茶，然后道：“这大半年如何？”
陈东平笑道：“多亏老师教导，绘画技法自是长进很多。另外，学生在老师身上也学到很多做人和经营的道理。”
吴凡笑道：“东平你可比我大多了，学经营我不谦虚，学做人那是谈不上的。”
陈东平道：“不瞒老师，一开始学生也是有这个想法的，觉的自己年纪大多了，见得也自然多的多，但这大半年以来，学生才醒悟到，这和年龄无关。有的人活一辈到死也是稀里糊涂，有的人如同老师虽年纪轻轻，却活得清清楚楚。”
吴凡笑道：“东平这话这说的，你倒是很有做掌柜的潜质呢。”
陈东平笑道：“学生自是会努力的。”
吴凡道：“东平家几口人呢？”
陈东平道：“学生一家四口，家中娘子及一儿一女。”
吴凡道：“一儿一女，好。”
陈东平道：“若不是这一对小儿女，国破家亡的，我家娘子都不想活了。”讲到这里，他不禁有些伤心起来。
吴凡忙道：“现在好了，总算是安稳了，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只希望好好努力，越过越好才对。”
陈东平道：“老师说的是，日子还是要过的。”
吴凡忙道：“未来有何想法？”
陈东平道：“自是跟着老师好好绘画。”
吴凡道：“我觉得你倒是很有经营掌事的潜质，我希望未来你能往这个方向努力。”说完，他从旁边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东平，道：“这是年终奖，今年铺子做的不错，你的表现也不错，年终奖是按你们做画工的时间多少来发放，今年你做了两个多月的画工，所以发你二十四贯的年终奖。”
陈东平接过来，喜道：“老师竟发如此多奖金呢，多谢老师。”
接下来的五人都是新晋升的见习，吴凡也都一一和大家聊聊家常，谈谈今年的学习和明年的打算，然后每人也发了五贯的年终奖。
下午早早关了门，歇了业，吴凡领着九儿、小橘在金门楼定了格子间，宴请大家。
入了格子间，吴凡道大家想吃什么点什么，放开点，切勿为我省钱。
众人自是十分踊跃，个个都要抢那美食图册点菜。众人趴在一起看着那广而告之绘制的金门楼美食图册，不禁纷纷感慨。
席间吴凡也没再讲什么，要讲的上午面谈时已经一一讲过了，晚上他只是道诸位吃好喝好，菜不够继续点，酒不够继续要。
席间，金门楼的掌柜，少东家林茂专门进来给各位敬了酒，然后拉着吴凡出来聊了几句。这美食图册给林家的三酒楼一开始带来了不少业务，但也只是维持了一个月就逐步恢复了正常。那一波虽也多少赚了些，但也谈不上多少。最主要的不是这波赚了多少钱，而是赚到了名声，如今人人都道林家的酒楼引领着临安城酒楼的风尚，名气和人气都比以往大了很多。
林茂自是十分感激，道今晚这席金门楼请了。吴凡忙谢绝了，道今晚就不要了，以后有机会自是少不了让林兄请的。
这晚，众人饮得大兴而归。
第二日便是除夕，想到去年除夕三人一直都在忙着做水晶红，连年夜饭都没有好好吃，吴凡不禁感慨不已。他对九儿道：“今年一定要好好吃顿年夜饭，好好过个年。”
过年还是那些俗成仪式，下午九儿她们早早准备好祭祖的春盘和馎饦，吴凡就移桌子，搬凳子祭了祖。祭完祖，归置好桌子凳子，九儿和小橘便开始上菜吃年夜饭。今年年夜饭特别丰盛，九儿和小橘一早就开始忙了。除了春盘和馎饦不说，一共上了八个菜，诸如：糖醋鲤鱼、煎羊排、蒸全鸡、茶香虾等，俱是吴凡教九儿和小橘她们按自己以前吃过的味道做出来的，这可是临安城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三人刚坐定，吴凡想起宋青鸾一个人孤苦伶仃不知道去哪里吃这年夜饭。他对九儿道：“昨夜你们送青鸾回家可曾看到她与人同居？”昨晚饮酒尽兴，宋青鸾也是饮了不少，吴凡不放心，散席时便先送了宋青鸾回家，然后再和九儿、小橘慢慢散步回去的。
九儿道：“昨夜送她进屋，倒是没见有灯，应该一个人住。”
吴凡道：“青鸾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在这临安城里举目无亲，也不知这除夕年夜饭如何吃法。”
九儿道：“官人，那不如请了她来一起吃吧，这样也凑个热闹。”
吴凡自是十分高兴，正合了他的想法。他让九儿把饭菜放锅里热了，自己去请宋青鸾来。
宋青鸾听得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吴凡，她忙请他进来里面坐。吴凡看到桌子上放着几个炊饼，一碟笋鲊，他道：“这是你的年夜饭？”
宋青鸾低垂着头，红着脸没有说话。
吴凡道：“把门关了跟我走，我是来请你去我家吃年夜饭的。”
宋青鸾没想到吴凡会专门过来请自己去吃年夜饭，她心里一下子温暖了起来，但她却道：“不了，老师，青鸾已经吃过了，就不去打扰了。”
吴凡道：“我既然是你老师，这除夕之夜怎能让你一个人过呢。行了，跟我走吧。”
宋青鸾也没有再推辞，因为她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实在太孤苦凄惨了些，有时竟生出还不如呆在露华楼里，至少不会这样孤苦的想法。
请来宋青鸾，又重新上了菜。看着这满满一桌的菜，听着吴凡一家人的热情招呼，想着自己刚刚的凄凉境地，宋青鸾不禁鼻头一酸，竟掉下泪来。
九儿忙道：“青鸾这是怎么了？除夕是团圆高兴时刻，切不可伤心呢。”
宋青鸾忙擦了擦眼泪，笑道：“看着这团团圆圆的样子，青鸾一时忍不住，让师娘见笑了。”
四人饮着酒，吃着菜，一边回想着去年除夕的样子，既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又高兴这一年收获颇多。宋青鸾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菜，自是赞不绝口，道以后也要学做菜，再也不要吃包子炊饼了，都吃吐了。
四个人热热闹闹，这年夜饭吃的很开心，就连不爱说话的宋青鸾也说了不少话。
吃完饭天色大黑，吴凡便将宋青鸾送了回去。他回来的时候，九儿和小橘已经搬好火盘在卧房里等他回来守岁呢。
吴凡笑道：“难道又要睡一起。”
小橘道：“又不和你睡一个被窝。”
吴凡道：“又不是没睡过一个被窝。”
九儿看着这两人又开始斗嘴，便觉得好笑。
三个人坐下来，先是聊了一阵宋青鸾，都觉得一个女子一个人居住实在不易，真是可怜。然后三人又回想起去年除夕的情况，去年三人为了做水晶红一直忙到三更，想想，其实那时三人不也是很辛苦，很可怜么，不禁又是感慨一番。再看看这一年，真是收获颇多啊。说到这即将过去的一年，吴凡不禁问九儿道：“娘子，我们家存了多少钱了？”
九儿笑道：“也快十万贯了。”
吴凡和小橘听得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怎么这么许多了？吴凡只知道每日里收的钱都拿回来交给了九儿，自己也没仔细去算它，因为自己的生意在成本上其实很简单，没有必要去算它。
九儿又道：“这一年，官人几乎每晚都绘画到很晚，早晨又起得早，妾身是怕官人太过辛劳。既然家里已经这许多钱了，何苦还要这么辛劳下去呢？”
吴凡道：“这些钱是给橘儿的妆奁，我再辛苦几年吧，积攒些养老的钱，我们便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退休。”
小橘听吴凡说这些钱都是给自己的妆奁，心里自是无比温暖，但是她可不想嫁人。她道：“那我不嫁人，这些钱也省了，那我们早早退休吧。”
吴凡笑道：“你不嫁人，要做婢女啊？”
小橘道：“做婢女就做婢女，我给姐姐当婢女。”
九儿笑道：“你是我妹妹，当什么婢女。”
小橘笑道：“那我给官人当婢女。”
吴凡笑道：“我可不敢要，我家娘子可不是好惹的。”
小橘对九儿笑道：“娘子，我可当得官人的婢女？”
九儿笑道：“哪有睡到主人床上的婢女？这怕是妻妾吧？”
小橘听得不禁红了脸没有说话。
九儿又道：“要是明年家里能增添些人丁就是完满了，只怪妾身这肚子太不争气了。”
吴凡知道九儿一直对自己成亲一年多来肚子没有动静耿耿于怀，他忙道：“也才一年，兴许明年就有了。”
九儿笑道：“若是明年还没有，怕是官人要想其他办法呢。”
吴凡不知道九儿是啥意思，其实他现在对要不要孩子还是无所谓的，甚至有时还是不太想要的，因为他不知道他来到这个时空应不应该有后代，但若没有对九儿来说又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