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凡的大院子建造得十分顺利,到八月中秋的时候园林绿化已基本完工。能够这么快时间完工园林绿化,一是因为人手安排的多,工期赶得紧。二是因为吴凡并没有按照传统的园林样式来修造,几乎没有设计耗时耗力的假山之类,更多参考了九百后的园林样式,所以修造时间就比较短。
房屋主体建筑也已经建造了七八分,中秋这日便上了梁,剩下的细节工程估摸着两个月左右也该能够完工了。其实,这古代的建筑到了宋代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一般有钱人建造房屋都是石材打地基,木料为框架,然后再辅以砖石为墙,瓦片覆顶。不像几百年后的建筑,这时代的建筑砖石不是最费时间的,最费时间的是木作活,诸如房屋框架、门窗、抄手游览等都是木工活,相对来说就比较耗时间,费人力。
吴凡期望十一月底的时候能够搬入新居,这样就能在新居过年了。
当这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的时候,接连两个突如其来的事故,对于吴凡及这一家三口来说都是一个无比沉重的打击。
八月中秋这日吴凡的新宅院举行上梁仪式,这上梁仪式是极其重要的,决定了这宅院未来住得是否平安舒适。所以这古人是十分重视这上梁仪式的。
这日一大早吴凡便去了宅院修造现场,他没有让九儿和橘儿跟来,自从这宅院修造以来他都没有让她们来过。一是他想给她们惊喜,想修造好了再让她们看。二是她们如今有了身孕进出自是不太方便,吴凡也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这上梁的仪式还是比较繁复的,还好这一切都是交由营造坊去准备。吴凡也只是按照营造坊的交待按时抵达现场,然后按照营造坊的交待做各种主家应做的事就好了。
上梁最好选月圆之日,寓意团团圆圆,所以营造坊便安排了中秋这日举行上梁仪式。一切物品准备妥当,摆上香案三牲,主家开始祭拜。一是请此间土地享食,主家要说感谢土地神保佑宅院修造得顺利,祈求入住之后平平安安,人丁兴旺之类的话。二是要送鬼神,说此间的鬼神精怪,各方大仙,如今宅院已经修造好了,马上要上大梁了,请各位神仙速速离开。
主家祭拜完毕,再由营造坊负责修造此宅的营造师祭拜鲁班爷。祭拜完毕,就正式开始上梁。至于那诸多细碎的仪俗细节,比如吉时选择、人员属相、点香放炮之类吴凡是不懂的,也难得去管,一切都交由营造坊的人安排就是了,反正他吴凡自己也不是很在乎,他觉得这些主要是做给外人看的。
只听“噼噼啪啪”鞭炮声大作,便见那一根十分粗大的主梁上披红挂绿,由两位木作匠从房屋两头的梯子上一步一步慢慢将那大梁抬将上去。每上一步,便左边人喊“步步高升”,右边人接着喊“大吉大利”。直至抬到顶上,然后稳稳放在主架上。大梁放好之后,又在两头挂上象征五谷丰登、万年长青的红袋。随后只见那营造师手持上梁文,站在大梁旁朗声诵读起来。
这上梁文本是需要吴凡亲自撰写或请名人撰写的,但是吴凡他哪里会写这古文,而且他也不认识什么大文豪之类的。虽说可以花钱请人撰写,但是他觉得完全没那个必要,就让营造坊的人随便找一篇来念念就好。其实这上梁文也大体上都是格式化的,无非就是讲讲修造宅院的始末,然后就是敬天敬地,祈求平安之类的话。
上梁文诵读完毕,两头的木作匠便同时手持一把绑着红绸布的木锤将大梁的卯榫敲了进去,这样大梁就固定完毕,算正式上好了梁。接下来最热闹的便是抛梁彩,大梁两头的木作匠各人怀里都抱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馒头、包子、糖块以及各种谷物,还有铜钱,两人抓着就往四个方向抛撒,边撒边大声念道:“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缸缸白米年年满”。那梁下看热闹的都纷纷抢那梁上撒下来的包子、馒头、糖块、铜钱等物。
吴凡笑容满面地看着这众人抢彩头的场面,心里想着很早以前家乡修建房子时好像也有类似的仪式,场面也依稀记得是差不多的,想不到这几百年过去了,这文化风俗竟还是差不多的。正当他想得出神时,却听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喊他。吴凡转过身来,却见王四娘匆匆走了过来,未等吴凡开口,她便道:“二郎,赶紧回家去。”
吴凡道:“大嫂,家中出了何事?”
王四娘一脸焦急,满头是汗,想必是一路跑着来的,她道:“快回吧,好像是……”她想说什么来着,又没说出来。
吴凡看王四娘这一脸焦急又满头是汗,说话是欲言又止,心里不免“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感觉,他急道:“大嫂有话请直说便是。”
王四娘看着他,怯怯地道:“好像,是小产了。”
吴凡听得脑袋“嗡”的一声人就傻了,但瞬间变就清醒了过来,忙道:“是谁?”
王四娘道:“你家大娘子。”
吴凡未等听完,拔腿就跑,他也顾不得身后的王四娘,往着定民坊的小院奔去。
在院门外吴凡便听见九儿的抽泣声,这一路狂奔回来,吴凡的头脑也逐渐清醒过来,内心也慢慢变得更加理智。
九儿躺在床上不停地抽泣着,橘儿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位娘子忽见吴凡急匆匆出现在房门口,眼中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奔涌出来。
橘儿轻轻唤一声“官人”,那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那九儿却低垂下头去,没有看吴凡,然后抑制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吴凡心如乱麻,他还没有正式当爹却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拖了把椅子坐在了床前,然后一手一个紧紧握着九儿和橘儿的手。然后他道:“九儿,你痛不痛啊?”
九儿终于抬起头来,吴凡看着她满面泪水脸色苍白的憔悴模样,内心当真是心痛不已的。九儿哭道:“官人,如何就没了呢?妾身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啊,一点重事都不曾做呢,怎就没了呢?”
吴凡道:“九儿啊,没了就没了,你我都还年轻,时间还长着呢。”
九儿兀自哭道:“官人啊,都是不痛不痒的,如何就没了呢?”
吴凡听得也是奇怪,没摔没碰,不痛不痒怎么就流产了呢?他忙道:“九儿莫要哭了,我先去请了郎中来看看。”
橘儿忙道:“郎中已经来过了,是周邦大哥请来的。郎中已经看完走了,现时周邦大哥跟着郎中去抓药了。”
吴凡道:“郎中如何说?”
橘儿道:“说是胎儿先天不足,天然流失。”
吴凡道:“九儿身体如何,郎中如何说法?”
橘儿道:“郎中说姐姐身体无大碍,静养些时日,服几贴药补补气就好了。”
吴凡点点头道:“那就好。”然后转过头对九儿道:“九儿,你看着我。”他轻轻抬起九儿的头,然后用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道:“九儿,你想要孩子么?”
九儿点点头,道:“哪个女子不想呢。”
吴凡道:“既然想就不要哭了。这孩子流失了是谁也不想要的事,但流了就流了,再哭也是救不回来的,不如将养好身体,反正我们还年轻呢,过两年在怀一个便是了。我和你说啊,以前在我家乡,女子四十多岁生孩子的有很多,俱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呢。”
九儿听着吴凡的话觉得也是有道理的,为了未来的生育养好身体才是重要的,她便也慢慢控制着自己的哭泣,渐渐停了下来。可那内心的悲伤,又怎是可以控制得住的呢?
自从九儿小产过后,吴凡便一直呆在家里,他清波门外的店铺也不去巡了,钱塘门外宅院也不去看了,就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两位娘子。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人倒霉便是喝水也会塞牙缝。
九儿小产后不过七八日,在吴凡的精心呵护下,身体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其实那胎儿是自然流产,她本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伤心过度导致人的精气神不是很好而已。然而正当九儿恢复如常,吴凡也被她劝着如往常一样该去店铺去店铺,该去宅院去宅院时,橘儿又流产了。
和之前九儿一样,橘儿也是没摔没碰,不痛不痒,下面流了一大滩血,那腹中的婴孩便没了。郎中看过,也是一样先天不足,天然流失。
其实吴凡对两个未出世孩子的流失虽也是悲伤不已,但也并没有到痛心疾首的程度,毕竟孩子还没有生出来,自己也还没有养育,所以情感上的联系自然不如两位娘子来得深刻。但是接连两个孩子的流失,倒是对吴凡的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不禁坐在院子中长长叹息一声,心道他来到这个时空,自从离了雁荡竹院,一直以来也都是顺风顺水,财运不断的。几乎他想什么,做什么都能成功。是不是到如今,自己的气运已尽呢?吴凡是个无神论者,他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上天,但是运气这个东西,他倒是信的。如果自己的气运真的已尽,他倒是有些不在乎的。他本身也有早日退休的想法,大不了离了这临安城,找个山林便是了。但是,他在乎九儿和橘儿,让着她们跟着自己伤心着实让他心碎。
九儿和橘儿本是悲伤不已的,但是看见吴凡坐在院中默默叹息,她们便不敢表现得多么悲伤来了。也都齐齐走过来,握着吴凡的手道:“官人,我们三人也俱都年轻呢,过得一年半载再来孕育便是了,官人也莫要伤心呢。”
其实吴凡更多的不是伤心,而是担心。他看着这两位内心无比伤心的女子反而过来安慰自己,内心不禁涌出无尽的温暖。他便一手一个把两人搂了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然后,他对橘儿道:“橘儿,今日我要告诉你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万不可告诉他人。”
橘儿看着吴凡先是没有说话,然后忽道:“官人,橘儿其实早便知道的。”
吴凡一愣,道:“橘儿知道什么?”
橘儿道:“官人自九百年后来啊。”
吴凡听得一惊,道:“橘儿是何时知道的?”说完不免去看向九儿。
橘儿道:“官人,不是姐姐说的,是那夜在帐篷里,官人和姐姐说的话橘儿都听到了。官人吟的那半阙诗词,橘儿还记得呢。风一更,雨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吴凡笑道:“想不到橘儿早就知道了,那如何不说呢?”
橘儿道:“官人既然不想让人知道,橘儿就当不知道好了,省得徒增官人的烦恼。”
吴凡笑道:“其实橘儿是在等我亲口告诉你是不是?”
橘儿笑着点了点头。
吴凡紧紧搂着两位娘子,过了一会深深叹了口气,道:“还有一个事,我想要告诉你们知道,这样对你们才算公平。”
九儿道:“何事让官人说得如此郑重呢?”
吴凡道:“我跨越了九百年的时空来到这里,有可能对我的生育系统产生了影响,才导致两位娘子腹中的胎儿先天不足,怀胎六月便小产。”
九儿和橘儿不知道所谓生育系统是什么,但是吴凡这话的大体意思还是清清楚楚的,两人听得无不有些骇然。
吴凡接着道:“也许对两位娘子太过残酷,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们,也许我在这个时空都不会有子嗣的。就算两位娘子继续怀上,怕也是如这次一般,由于先天不足,会天然流失。”
九儿和橘儿听得不禁傻掉了,看着吴凡一时默默无语。要知道,对这时代的女子来说,生儿育女是多么正常,又多么渴望的事情。如今,突然告诉她们以后怕再也不能生儿育女了,这将是多大的打击呢。
吴凡说了出来,自己也便后悔了。他发现自己不该说出如此残酷的事实,但是他又觉得如果不说那对她们两位又是多么的不公平。而且他不能,也不忍让她们一直满怀着期望去等待,到最后却是一场空。
吴凡又道:“我知道对你们不公平,其实我也是这次小产之后才想出来的,如果早知道如此,也许”。
九儿道:“官人,也许如何?”
吴凡道:“也许我就不会成亲了,何故连累了两位娘子呢。”
九儿忙道:“官人这是说哪里话,妾身是想生儿育女,但那也要是官人的儿女。如果能为官人生个一男半女自是再好不过,如若上天实在不给,那便也算了。九儿喜欢官人,要的是和官人在一起,陪官人过一辈子。”
橘儿也点点头忙道:“是啊官人,橘儿也是喜欢官人,要陪官人过一辈子,至于有无生育并不重要呢。只是官人在这世上没了子嗣,怕官人伤心而已。”
吴凡听着两位娘子如此说话,内心不免开阔了许多,他之前的担心也稍稍打消了些许。吴凡道:“只是,着实对不起两位娘子了。从此以后我们三人便相依为命,在一起慢慢变老了。”
九儿道:“若是官人怕老了无人孝敬,其实我们可以去慈幼局领养一个孩童的。”
吴凡奇道:“慈幼局?这是什么地方?”
九儿道:“慈幼局是临安府专门用来收养孤儿和弃婴的,里面的很多孩童也多有被人领养的。”
吴凡听得不禁心惊,心道想不到这九百年前的大宋朝竟然有了儿童福利院了,当真是中国历史上最接近现代社会的朝代。这社会制度也太先进完善了吧,比之同时代的西方世界,那是要甩出几十条大街呢。
吴凡道:“领养倒是不错的想法,甚至可以多领养几个。不过,还是等过些年再说吧,说不定过些年我的生育系统又恢复了,我们自己就能生育了也是未必呢。就算还是不能生育,过些年我们年纪稍微大些,也更加有耐心了,到时再来养育小孩就更加合适了。”
九儿笑道:“官人说的也对,说不定过几年官人的身体就好了,我们便能再次生育了呢。”
说到这里,吴凡便道:“那钱塘门外的新宅院再过两月也该好了,我们不如腊月前搬进去,在新宅子里过新年如何?”
两位娘子听得俱都十分高兴,忙道好不迭。只是想到要马上离开这住了好几年的小院,内心实在有些不舍。
九儿道:“其实这院子真的很好,之前官人是为了腹中的孩儿而建的新宅院,如今没了,我们三人住这里也是挺好的。”
吴凡思索了一会道:“不如这样,那新宅院既然已经建好了,不如我们搬进去住着先。这座小院也还是租着,如果九儿和橘儿在那新宅院住得不习惯,我们再搬回来住,如何?”
两位女子听了忙不停地点头道:“如此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