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绍兴十一年九月,临安。
吴凡再次进入临安城的时候距离他上次入城已差不多整整七年时间了,距他离开这临安城也还不到两年时间。
吴凡预支了十天的船费给船家,交待船家多买些米菜备在船上,让船家自行吃喝歇息,一切费用都是他全包。他上岸进城办事去,事办完了随时都会回来,随时都会启程返航,至于进城要多少时日就不用管了。那船家自是乐得清闲,反正按日包船,他每日就是歇着自是高兴,便道一声客官但去无妨,小的守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定教客官随时返回随时返航呢。
待到傍晚擦黑时分,吴凡便换上了一身灰色的长袍,头上扎了个黑色的头巾,加之他出来大半个月了从来都没刮过胡须,满脸黑黢黢的胡子,这不仔细瞧,哪里还能认得出他是谁来。吴凡故意低着头,佝偻着身子,隐藏着自己的身形,悄悄入了侯潮门,往定民坊去了。
这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声响,熟悉的味道,无不让吴凡边走边感慨不已。一切好似都如昨日,他吴凡从这城里出去,今日便又转头回来了一般。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当然,也不是未有一点变化,吴凡发现这街市上的人明显比两年前多多了,他一走上御街仿佛水珠入海,便被人群给淹没了进去。
吴凡走到定民坊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各家各户均都掌上了灯。
吴凡轻轻扣响了周邦家的大门。不一会,“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一半,开门的是周邦。他看着眼前佝偻着身子,灰衣黑脸的男子,问道:“请问,找何人?”
吴凡忙道:“大哥,二郎啊!”
“二郎?”周邦听得心头一惊,忙定睛仔细一瞧,这人不是吴二郎又能是谁?他忙一把把吴凡拉了进来,然后“吱呀”一声复又关了那大门。
周邦转过身来,两手扶着吴凡的胳膊,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轻声道:“真的是二郎啊。二郎,怎生得如此狼狈呢?”
吴凡忙笑道:“大哥莫惊,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怕让人认出来惹麻烦么。”
周邦忙拉着吴凡往正厅里去,到了正厅让吴凡坐下,周邦忙从卧房轻声喊出自家娘子王四娘来。周邦站在院子里,用手指着正厅里的吴凡问王四娘道:“娘子看那厅里是何人?”
王四娘也根本没注意到那厅里正坐着个人,周邦如此一问她便抬头仔细瞧去,见那人忙起身冲着自己一笑。那吴凡的打扮模样在这昏黄的烛火下本是不易认出,但他那一起身一笑,那王四娘哪里还有认不出的道理。她忙大声笑道:“啊呀,竟是二郎回来了。”
周邦忙一把捂住王四娘的嘴道:“娘子小声点,也不怕被他人听了去。”
王四娘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忙边往厅里走边轻声笑道:“是了是了,二郎如此打扮也必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呢。”说完便走到了吴凡跟前,她上前仔仔细细瞧了吴凡几眼。这王四娘本就生性爽直,加之和吴凡一家三口关系不错,所以他们相互之间也就没有多少男女之间的约束,她对待吴凡也真如对待亲弟弟一般。
三个人坐下来,王四娘忙沏茶倒水,前几年这周邦一家也受吴凡的影响嫌点茶麻烦,在家里也都一律改成泡茶喝了。喝上一盏热茶,三人便慢慢聊了起来。
久未见面,一开口周邦夫妇自是要问过得如何,现在在哪里云云。
吴凡道:“请哥哥嫂嫂放心,我们一家三口都过得很好,不必挂心。只是我们现在在哪里就不说予哥哥嫂嫂听了,以免日后连累了哥哥嫂嫂。”
周邦听得连连点头道:“二郎说得也是,我与你嫂嫂知道你们一家三口安好就行了,至于你们在何地不知道也好,万一哪天说漏了嘴,且不是个祸端。”
王四娘也是点头称是,道:“当家的说得在理呢。”
吴凡心内感动不已,这夫妇二人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能够理解自己信任自己,道:“真是谢谢哥哥嫂嫂的理解了,若是哪日天下太平了,我定会再回来接哥哥嫂嫂同去玩耍。”
王四娘笑道:“二郎的心意我们自是知道的,二郎先忙你的正事要紧呢。”
吴凡的事情不好多讲,便就讲起了吴凡走后这临安城的事情。
话说那一晚吴凡一家三口急匆匆离开了临安城,直到第二日中午才又有人悄悄摸进了吴凡家的新宅院,这才发现这一家三口早已人去宅空,却留下五具奄奄一息的黑衣人。那五个黑衣人被一一抬了出来,立时引起了整个临安城的轰动,尤其当中一人手脚净断,抬出来时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酒楼茶肆顿时便是一片惊叹,一片猜测,一片疑惑,一片笃定。结合现场围观人群的言语,加上那一日临江仙里发生的前因后果,还有秦府知情人士酒后透露出来的确凿消息,最后故事逐渐演变,大致变成了这样:那秦桧之子秦熺在临江仙里看中了这大宋商圣吴先生家的两位貌若天仙的娘子,在那临江仙里便动起了手脚,结果被吴先生一顿拳脚给揍了,并且还当着众人的面给提溜着扔了出去。那秦熺且是好惹的主,当日晚间便就派了五位武艺高强的好手翻墙进了吴先生家,欲要杀了吴先生,绑了那两位娘子回去玩弄。谁曾想那吴先生早已预见,在家里请了高手设下了埋伏。结果那秦熺派去的五个好手差点命丧吴宅,抬出来时也俱都刚刚好各剩一口出气了,再晚些,怕是都活不了了。那吴先生虽是绝顶聪明之人,而且也是家财万贯,可是谁又能惹得起这秦大相公呢?那吴先生也只好连夜带着两位娘子往北逃了,可惜了那座刚刚新修造好的宅院,听说里面十分阔大极其奢华。更可惜,我大宋又失去了一位商贾之奇才,但愿他去了北方不会为金人所用……
后来如何?周邦说秦府里传出的消息是秦相公十分生气,把秦熺臭骂一顿,而且闭门思过一月不出。不过世人也都知道这是故作给他人看的,是给皇城司的探子看的,是给大内的官家看的。城中传闻,那秦府私下里却派了很多人往北去追捕吴凡,也听说秦相公往北边传了话要吴凡的人头。不过,这些都是酒楼茶肆间的猜测传闻罢了。
听了周邦的叙说,吴凡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他想自己的小心机还真的起到了作用,引得秦桧真的派人往北去追捕他。也亏得如此,否则凭借秦桧的权势若是通过官方渠道让各州府缉拿吴凡,他在那徽州府丰溪村如此大兴土木,哪里还隐藏得住呢?如此想来,当真是侥幸,同时自己也的确太过大意,太过骄纵了。
说完这事,吴凡不禁就问起了镜花水月和广而告之的事情。周邦道:“广而告之还是你那学生陈东平在经营,生意比二郎在时应该要差些,大多小酒楼点菜也不再用美食图册了,中等的酒楼就算做美食图册很多都是去其他价格优惠的写真馆,听说每本只要两贯钱,只有如那丰乐楼、金门楼那样的高档酒楼才会继续不惜重金继续在广而告之做那美食图册。所以,生意自是差了些,不过也应该能勉强维持着吧。”
其实这广而告之的美食图册生意变成如今这样,一切也都在吴凡当初的规划之中,而这才是正常的规律,只有如此这样也才能更加持久。
“镜花水月呢?”吴凡不禁问道。
“镜花水月倒是变化较大,那门面和牌匾还在那里,只是二郎那女学生已不在那里坐馆了。”
吴凡听得吃惊不已,这才不到两年,难道宋青鸾就发生了什么变故?
周邦接着道:“二郎离开临安之后,你那临江仙关闭了约莫半年时间就被你那女学生接了下来,听说还是花高价重新租下来的。那临江仙倒硬是给她一个女子给开起来了,直到如今她竟没有请一个伙计,也只是她一人在经营着。我和四娘也是去看过的,那临江仙的书店、精品店倒还是开着,只是你以往卖的吃食,除了茶饮,其他面包之类都没有了。其实那店每日里还是有些客人的,听说很多人都是固定去看你那学生的,不过她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所以那店其实也赚不了几多钱,也就是保个房租罢了。倒是她把镜花水月的写真也搬到了那里,听说偶尔也能写得一两副写真,比之在清波门外似乎也是差了些。”
吴凡听得不禁唏嘘不已,他离开这临安城也就不到两年时间,那广而告之的生意变化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陈东平早已家财万贯,他是一点不担心的。但是这镜花水月,这宋青鸾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明白为何宋青鸾这么一位画痴,非要去接了临江仙。她本身在镜花水月里既可以满足自己作画的兴趣,又可以轻轻松松地某个生计。这镜花水月再不济每月也能进个几十贯钱,保她宋青鸾衣食无忧自是毫无问题的。可是她为何要去接那临江仙呢?而且她一个人去做,还把写真馆的生意也搬了过去,如此必然会导致两种生意一个也做不好。怕是辛辛苦苦,忙死累活也都是给房东打了工。况且,那临江仙当初吴凡开设的时候,就没打算会赚钱,只是为了兴趣,为了打发时间,为了一家三口在一起而开的一家夫妻店而已。这如今,宋青鸾一人如何做得了,别说她根本没有经商的头脑,纵使有,她一个人也是行不通的。
吴凡想若是有可能他必须要去找一下宋青鸾,让她弃了那临江仙,一心一意回镜花水月去写真去。就算非要经营那临江仙,那也得换个方式才行。
周邦夫妇又絮絮叨叨讲了些临安城的变化与趣事,比如讲到去年官家征调了临安酒商联合会三千瓶飞天酒送往前线慰问将士,那飞天酒一时引起了全国轰动。这临安酒商联合会的酒可不是白调的,官家许了飞天酒行销全国畅行无阻的谕旨,如今这飞天酒生意十分火爆,这东南各大州府的酒坊均都排队到临安来运酒,那东西两库专门出飞天酒,早晚领酒的队伍都是排得老长。而且,还经常领不到酒。
不但这飞天酒,这整个临安城的酒水生意也是一路飞升,听说酒水销量都翻了一番。说到这酒水销量翻番,便说到这两年来临安城的人口出现了急剧的增速。自从绍兴八年底官家宣布定都临安后,那消息便迅速传遍了天下,那些文人士子,坐商行贾,以及流落各地的富家大族也都纷纷往临安来了。只是这时代交通讯息的速度相对较慢,人们做出决定到付诸行动,再到一家家累计起来见到明显的效果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其实,绍兴九年底开始便已经有很多人陆陆续续进了临安城,只是到绍兴十年、十一年随着人越来越多,那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拥挤,人们才忽然意识到这临安城仿若一夜之间便涌进了十多万人。
随着人口的显著增加,这临安城里各行各业的生意也都明显的火红多的。然而人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房宅的价格直接发生了变化。
周邦道:“二郎离开前托付给我的事,我都一直放在心上呢。原先二郎说的早则三五年,晚则七八年便回来变卖房宅,没想到这不到两年就回来了,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吴凡笑道:“大哥莫要担心,也没有遇到什么难事,只是我去的地方较为偏远,去到那里又重新建设了新宅院,也就花费了较多,所以便提前回来临安,也真是想着回来变卖那些宅院的呢。”
周邦笑道:“没遇上什么难事就好。这一两年,尤其是今年倒是有许多人在求购二郎那些宅院。”
吴凡笑道:“当初我们在买那些宅院的时候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无论是位置,还是房屋设施装修等都是较为上等的,所以如今来卖的话,自然也是抢手的货。”
周邦笑道:“的确是抢手的货,因不知道你回来的如此之早,所以有诚心要买的我也是让人家看了宅院却是不卖,让他们准备着钱等通知。如此,倒是被人家骂了好多次,都说我太黑心还指望着翻番呢。”
吴凡笑道:“倒是难为大哥了。不知道如今这临安城的宅院价格如何?”
周邦道:“这可不得了呢,与二郎离开时的价格俱都翻了一番呢,你那些宅院如今若是慢慢拿来卖,至少也能卖得一百二十多万贯呢。”
吴凡听得嘴张得老大,是吃惊不已。他没想到这宅院价格竟然涨了这么多,他当初买下来也就花了三十五万贯,如今不知不觉竟然四年多过去了,价格竟然涨了三倍之多。的确,他当初决定投资房产的规划实在是高明的,其实仔细想想,这和九百年后投资房产且不是一模一样的。
吴凡道:“如今回来,还是要麻烦大哥帮忙把这些宅院变卖掉。而且,速度要快。”
周邦道:“二郎放心,买卖宅院自是我的本行呢。二郎那些宅院一半以上都已经有了明确的买主,若是要快,应该两三日便能变卖完成。剩余的也都是好宅院,就算再快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要找买主、看宅子、讲价、签契约等,全套下来自是快不了。”
吴凡道:“剩余这些若是买主诚信要买,价格可以往下降,只要快。”
周邦道:“如果价格往下降的话,这卖起来肯定就快了,如今这临安城里的宅院买卖都很火爆,但凡价格优惠的都会被人抢的。届时价格由二郎定就好了。”
吴凡道:“大哥不可,我这次回来临安切不可让他人知道,一切宅院买卖事宜都由大哥来定便好,只求速速卖掉。另外,这么多宅院买卖都要去府衙,若是卖一处宅院去一次府衙,那契约上都是我的名字,我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若是好事者告知了秦府,那就大事不妙了。”
周邦笑道:“二郎放心,我可是房牙,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好的。我先将所有的契约签了,该交的税也收了,待你走了之后,我再一起送到商税院去交税盖章。”
这宋朝的房牙权限是十分之大的,他们都是经过官府认证的,是持牌上岗的,是有官府保证的。他们不但是房产中介,也是买卖估价师和担保人,又是登记代理人,同时还兼任税务稽察,负责督促购房者及时纳税。一般买卖双方都是连合同带契税及购房款一股脑儿交给房牙的,然后等房牙跑完商税院交完税盖完章,买家等房牙给赤契,卖家等房牙付全款。
吴凡觉得周邦的这个方法的确不错,忙点头称是,道:“接下来要麻烦大哥尽速了,等宅院全部变卖完了,自是会给付房牙费给大哥的。”
周邦忙笑道:“二郎说笑呢,这房牙费不都是买家支付么。我帮忙二郎卖这些宅院可是大赚一笔呢,我应该分润些给二郎才是呢。”
周邦这话说的其实是实话,这时代的房牙费少则百分之五,多则百分之十,这一百二十万贯的宅院全部卖出,他周邦至少能收到六万贯的房牙费。而且,分润房牙费给卖家也是行业内的潜规则,尤其是如今宅院市场火爆之时,好的宅院更是各位房牙打破头要去抢的资源。所以,为了拿到上好的房宅资源,分润一部分房牙费给卖家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