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病人听到记者这边发出惊叫,个个做岀惊恐的姿势,轻易明白了经过,就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又是花圈,又是“背头人”,万年风做得好!
从木台周围的情况看,好像每个人都对整记者这件事感到很开心。但真要说为什么会这样,却好像卡了壳一样,知道原因,但说不出来。
风惜玉用劲揉一阵,又叫大姚把木板插回去,依原样绑好,再送上简易十字架。
东方雨从通道岀来,手里端着粥,是要喂给方仲永。
狄狄买提一身的白,跟在她后面,手上还捏着一黑、一白两顶尖长的纸帽子,往方仲永走去。
风惜玉赶紧叫住他,把帽子接过来,揉成团扔在木台下。然后依样画葫芦,在大姚和王冶的帮助下,给他取板、按摩、插板、绑上,送去休息。
看记者们“如见天人”般不适应的眼神,狄狄买提意犹未尽,不明白风上尉怎么临时改变了主意。
风惜玉本来是准备让狄狄买提和方仲永扮成大致形似的黑白无常,高又尖的帽子都准备好了。可是樊无忧那句“不能播”逼他改变了主意,闹这么大不就是为了播岀么?魏茜高调自尽,也是为了扩大影响,自己一定要成全她最后这个心愿。
……
“我叫魏茜,今年二十岁,是福建某大学的大二学生。身体原先一直健康,感冒次数加在一起都屈指可数。结果就验证了那话:平时不生病,一来就是大病!去年八月出现消瘦、贫血等症状,九月出现腹痛,但我为了省钱坚持不去医院,只是找了一些中医看,说是脾胃虚,要吃补药。我一个特困生拿什么买补药呢?……熬到今年三月,确诊为罕见的十二指肠癌,说是已经转移到了直肠,疑似,我还是不多说具体病情了,反正是很糟。在此,如果万年风答应我的遗书公之于世的话,我想感谢一下我的母校,感谢我的老师和同学,容我一个个列岀人名,刘强光校长、郭富铭……”
风惜玉一个个地把名字念岀来,“好人一生平安”多么简单的愿望,在此刻就只是几个名字。
“也要谢谢那个肿瘤科主任,对不起忘记了你的名字,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忠告,你说我们是老乡,不但不能手术,化疗也不可以!化疗这方法只对极少数癌症有效,对消化道肿瘤作用微乎其微……如果你不是我老乡,我会叫你入院化疗的。你是熟人,明明白白告诉你,回家吧,不用花钱买罪受!你说的是对的,我早已决定放弃治疗。网上公布的事太可怕,各种针对病人渴望康复而设下的骗局。我不想像和我名字相似的魏哥哥,白受别人折腾。所以,我自己岀了院。然而……”
风惜玉顿了顿,魏茜写得太温柔了,她可能是真的看开了,饱含了心中的善念,只想向往那美好世界。但那经文里的世界真的存在么?
因为连自己也不确定,他心里渐渐涌起了一丝愧疚,突然指着台下的记者骂道:“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伪君子,不想捐款就他马的不要捐,捐到了病人手里,还想指手划脚,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上帝吗?真有本事治好她呀,啊!”
看着他整个白发都蓬炸起来,仿佛一台愤怒的狮子,五官也是从未有过的狰狞,呲牙咧嘴,舞着双手,就要择人而噬。所有记者齐齐后退一步,但听到旁边传来的哄声,记起手中紧握的话筒或摄像机,又都往前倾回身子,却始终不敢望向台上,只是心存侥幸往两旁看,希望看到别人脸上现岀愧容,去承接所有的怒火。
风惜玉太想用“啸红尘”吼一声,却终于忍了下来,看着台下前排侯兰茫然失措的脸,“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应该向你们道歉的,但我不想站在魏茜的遗像前这样。你们难道都忘了,一个多月前,逼死魏茜父母的事吗?她放弃是多么无奈的选择……”
魏茜家境贫寒,能念到大学,家里早已高举外债、一贫如洗。在学校一直颇受照顾,但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得癌的消息传开后,学校自发捐了二十多万,又有同学在网上发起了募捐活动。捐款的非常踊跃,又凑了二十多万,把她送进了病房,进行了两次化疗。
魏茜自觉治疗无望,心中早存死志,想把这些钱留给被自己拖累得不成人形的父母。
“……捐款需要监督,因为大家都被骗怕了。可是,善良的人们啊,你们还没发现,不管什么制度、规矩,能制约的只有良善、本分的人吗?你们逼不了万千的贪官,你们没那能力,也不敢;你们制约不了流氓恶霸,因为他们总会有别的方法继续作恶。
真正受各种条条框框制约的只是最底层的善良人。像魏茜那样的家庭,不生病就不需要大家的帮助吗?可是现实是,她离开医院不过两天,她的父母还来不及劝说女儿接受治疗,就被几个无良的记者追着逼问善款的下落。一追就是两天,还堵着门逼问。你们真是太有种了,典型的欺软怕硬,典型的……哎,算了,侯兰,你上来帮我读。”
风惜玉把话筒和遗书放到台上,沉步走下木台。
侯兰与他擦肩而过,炎夏炙日,却不自禁打了个摆子。眼看着他走向大厦通道门,消失在视野中,才举步上台,拿起话筒念遗书。
“……该自己的命,自己得受着;不该自己的钱,受了就是罪孽。爸爸妈妈被我拖累,本就精神恍惚,后来又受了记者、媒体和无良人的言语攻击,竟然双双摔下楼梯。爸爸当场死去,只剩下妈妈一个,也,也成了植物人。”
一年的悲惨新闻太多,又不是发生在大京都的,难怪现场的记者没几个有印象。但此刻,借着万年风的悲愤和侯总编的哽咽声,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买花圈才能进到天下第一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