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安示意婆子们下去,他一巴掌打到我的脸上,冷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加害夫人?”
我抬起头死死盯着江允安,而后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溅到他月白色的衣衫上,我在他的双眸中捕捉到一丝心疼。
此刻,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我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摆,眸中噙着泪,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低声唤道:“允安”,而后,便昏了过去。
【9】
再次醒来时,我已置身自己院中,床榻前伺候着的是王大夫。
魏如期对孙大夫威逼利诱,得到我腹中孩子的真实月份后,江允安便将孙大夫拔了舌头后赶出了江府,而今在江府伺候的便是这位当初给我把脉,拆穿我孩子并非江允安亲生的王大夫。
小棠告诉我,我既然醒了,现在便得去夫人那请罪了,这是江允安的吩咐。
说着说着,小棠便哭了,她说我此番去主院,多半会被扣上个谋害主母的罪名,如此,怕是凶多吉少了,她以后怕是无福伺候我了。
我笑了,“小棠,我怎么会谋害主母呢?想必江府这等高门贵地不会做出诬陷滥杀无辜之人的事。”
半柱香后,我跪在魏如期和江允安面前,言辞恳切道:“请夫人原谅,小荷心中爱慕大人,却得不到任何名分,因此起了妒忌之心,面对夫人的斥责,小荷不该顶嘴;面对夫人的教训,小荷亦不该躲闪,纠缠之间,竟将夫人按入池塘之中,小荷虽是无心之举,但却着实该死,还求夫人原谅,给小荷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明明是想置我于死地!你这是谋害主母!”面对我这连篇的谎话,魏如期激动起来。
“对,大人,她还带了剪刀,她想刺死夫人,大人莫要轻信了她的谎话!”婢女云儿也跳了出来,她真是命大,竟也活着。
“小荷与夫人无冤无仇,何苦要谋害您?害了您,对小荷可有半分好处?若您出了事,且不说我自己,怕我的阿爹和前夫也难逃一死,我就算不顾及己身,也要顾及他们不是?至于云儿姑娘说的剪刀,小荷就更听不懂了。”
魏如期被噎住了,对啊,除了她害死了陆池外,我同她有何深仇大怨?可害死陆池之事,她敢说吗?她不敢,至于云儿说的剪刀,江府的池塘是活水,连接着府外的护城河,她若想找到这证据,怕是要将整座城的河水抽干。
“呵呵,我倒从未发现,你是如此伶牙俐齿,你说我斥责你?教训你?那我为何会斥责你?你从不出院门的人,今日为何又会到花园假山那里?”魏如期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小荷是去找夫人,求夫人怜悯,给我个名分,小荷不想再没名没分的在府中,是个人都可以骂小荷是贱人的日子,小荷受够了。夫人觉得小荷不知天高地厚,遂训斥教训了小荷。”
“呵呵,精彩,你该去写话本子才是,委身江府却是屈才了!”魏如期冷笑道。
“那夫人同夏荷,可曾有过其他恩怨?夫人又是否有实情想说?”一直未言语的江允安,终于开了口。
魏如期终是无法说出实情,她盯着我的双眸,一字一顿道:“你说你爱慕主君,但这阖府谁人不知,你心中装的是谁?你是如何屡次拒绝主君的?你腹中之子的事情,你恨主君怕是还来不及吧?”
“够了!”江允安似是被揭开了遮羞布,他忽然低吼一声:“若是除了夏荷的说辞,夫人没有其他实情可说,此事便这样吧,你二人都该休息了!”
【10】
入夜,江允安还是来了。
他掰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双眸,恨不得将我看穿,“你说你爱慕我?那陆池呢?孩子之事,你会不恨我?既是爱慕,你为何总是拒绝我?夏荷,你当我江允安是傻子吗?”
“我与陆池是自幼长大的情分,我亦未接触过他之外的男子,现在想来大抵是兄妹之情更多些,初入江府时,我确实恨你,可慢慢的我发觉自己竟爱慕于你了!
可是你呢,你只是把我当做替身,你时常唤我芝芝,我怎能不恨?
因着你对我的轻视,夫人的婢女都可以骂我贱人,我怎能不恨?
你不分青红皂白,便要了我孩子的命,我怎能不恨?
你可知,孩子之事我并不知情,孙大夫是江府之人,为何会帮我?怕是有人故意支使他来骗我,想借此害了我!你只知我骗了你,你可知我也是被人蒙骗了,我也是满心的认为那是你的孩子!”
江允安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似是在思考。
我眸中滑落两行泪,继续道,“你若还是疑我,若还是将我当做替身,便放我回家吧,我好恨,我恨你把我当做替身,我亦恨自己不是真的郁芝芝,允安,你放我回家吧!”
江允安突然放下我的下巴,紧紧将我拥入怀中,“不要离开我,从今以后,我们好好的,我会好好弥补你。”
“我好好和你过日子,你也莫要为难我阿爹和陆池可好,只把陆池当做我的哥哥,他是我阿爹一手带大的,他出事,我阿爹便也活不下去了。”
“好!”
看来陆池之事江允安真的不知情,看他这反应,似乎还不知道陆池已死。
他俯身将我抱到床榻之上,我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不知所措,茫然无助。
我紧紧搂住他的腰,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
陆池,我的夫君,我永远失去了你,可我就连为你大哭一场,都要伏在我们的仇人怀中。
陆池,你莫要怪我,你且多点耐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为你和我们的孩子讨个公道!
江允安轻揉着我的头发,轻声道:“觉得委屈便哭吧,哭出来,便不委屈了。”
他许是不信任夏荷,但他没法不信任郁芝芝,他面对着我这张和郁芝芝相同的脸,他耳边响起郁芝芝在世时唤他的那句“允安”,他便什么都信了。
【11】
风波终归是平息了,江允安终究还是保下了我。
江家为了安抚魏家,承诺江家长子必出自主母腹中,江知府将管家之权也交给了魏如期!
江允安母亲过世的早,江知府一直未另娶,江府内宅之事一向由江知府房中的姜姨娘打理,这本就不成体统,而今新妇进门已有段时日了,掌家之权交由魏如期,也在情理之中。
江允安将我抬做姨娘,魏如期拿我的身世搪塞不允,江允安却说:“清白人家的女儿,如何做不得姨娘,便是正室夫人也是做得的。”
魏如期被气到浑身发抖,却拿江允安没有丝毫办法,他本就是个纨绔,犯起浑来谁也没办法。
江允安夜夜宿在我这。
我给他弹奏琵琶曲《春江花月夜》,给他舞着《霓裳梦》。
我大口吃着他端来的芙蓉酥,亲自为他煲汤羹。
床榻之上,我婉转迎合,轻唤他“允安”。
他公务时,我去书房研磨相伴,我提笔在宣纸上写下。
“菱叶萦波荷飐风,
荷花深处小船通。
逢郎欲语低头笑,
碧玉搔头落水中。”
这般儿女情肠总能让他动情。
郁芝芝会的,我都要学会,郁芝芝不会的,我却会。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着,我时而恍惚,仿佛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这天,江允安与我耳鬓厮磨后,轻声道:“我需得去夫人那几日了,当初,为保下你,我答应父亲,一年之内,必得让夫人怀上长子,而今,我得去兑现承诺了,小荷,你是理解我的吧。”
我笑了,我太理解了,魏如期,她是该怀上孩子才对,我抚了抚江允安的额发,轻声道:“主母生养长子,江家续香火,都是理所应当的,小荷理解,只要允安心中有小荷,小荷什么都不介意。”
【12】
三个月后,魏如期如愿怀上了孩子,王大夫说,魏如期左脉稳而有力,且中脉急促,下脉沉静,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魏如期大喜,江允安大喜,江知府大喜,我亦大喜。
魏如期本就仔细,自知是男胎后,更是细上加细。
凡是送进她院中的东西,她必得一一查验;凡是入口之物,王大夫必得一一过目。
江允安似乎也很重视这个还未出世的嫡长子,他给了魏如期自成婚以来从未享受过的温柔与体贴。
魏如期沉浸在初为人母、夫君疼爱的幸福中,但依旧不曾忘记我,她隔三差五的遣人来提点我一二。
无非都是些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主母初次生养,这是阖府的大事,我这样的人就莫要出门了,免得惊扰了主母的胎气这类的陈词滥调。
出门?如今我自是不会出门,我躲开还来不及,怎会轻易出门。
入秋后,夜雨来得急。
窗外的急风裹挟着细雨吹入房内,我打了个喷嚏,请小棠去王大夫那取些祛风寒的汤药来。
小棠走后,我在香炉中添了些香料,后撑起油纸伞,走到院外,花容失色地道房内有耗子,唤了个家丁进来。
那家丁进来后,按着我的指示,到处搜寻。
香炉中的烟雾袅袅飘出,不一会儿,那家丁便面红耳赤起来,他撕扯着自己衣领,仿佛这样便能压制住体内的躁动。
我亦扯乱自己的头发,大声呼喊起来。
小棠回来时,那家丁正衣衫不整、满脸慌张,而我,除了头发凌乱些,衣衫倒还齐整。
刚在主院歇下身的江允安带着魏如期匆匆赶来时。
我正伏在小棠怀里啜泣。
“怎么回事?”江允安满脸怒气。
“他趁我出去给姨娘取药,闯进房内,企图对姨娘不轨,还好我回得及时,姨娘才没吃了亏去,主君,您要为姨娘做主!”小棠指着跪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家丁说道,那人此刻依旧红着脸喘着粗气,当真是抵赖不得了。
江允安端起茶杯,将茶水尽数泼在那家丁脸上,他终是清醒了些。
“抬起头来,如今在府中担着什么差事,为何会跑来后院?”江允安眉头紧蹙。
“奴才在花园当差,夫人大喜后,为了后院安全,安排我们这些人来后院巡夜,奴才负责夏姨娘院子这片地界。”
他此话倒是不假,魏如期自有孕后,便安排家丁巡夜,至于我院外这家丁,倒也是为了后院安全,只是他为的是魏如期的安全,可不是为了我的安全,他不过是魏如期安排过来盯着我的耳目,防着我对她的肚皮动坏心思。
“夫人让你来后院巡夜的,你是来干嘛的?”江允安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到了那人的额角,一道鲜血瞬间留下。
“大人明察,奴才不敢,是夏姨娘说房中有耗子,唤奴才进来的,大人明察啊!”
江允安盯着家丁凌乱的领口,一言不发。
家丁胡乱扯了把领口,连连磕头:“只是奴才进来后,不知怎地,夏姨娘房中的熏香让奴才昏昏沉沉的,但奴才真的什么都没做,大人明察啊!”
香?江允安此时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看向桌上的香炉,起身缓缓走了过去,随手浇灭后,转身望向小棠:“这是何香?”
“这就是普通的安息香啊,姨娘最近休息不好,奴婢便点着这安息香。”
我一把握住小棠的手,轻声道:“这不是安息香最近用得多了,我闻着头痛,你出去后,我便加了些云儿姑娘下午送来的香料。”
魏如期蹙起了眉头,凌厉的眼神看向云儿。
云儿一脸的无辜,“我何曾给夏姨娘送过香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下午,午饭后,云儿姑娘确实来了我们院中。”小棠立马说道。
“那你可曾看到我给过夏姨娘香料,若是没有便不要在这血口喷人!”
“那倒是没有,云儿姑娘过来时,姨娘让我去小厨房做糕点了。”
“那你说说,你下午来这作甚,若是没给姨娘香料,那你是来送何物的,东西在哪?”江允安眸光凌厉。
云儿害怕了,她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是啊,她总不能说今个是例行来教训我来了吧。
“夫君莫恼,是我让云儿来的,听闻夏姨娘最近休息不好,特意让云儿来看看,只是我这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倒是大意了,忘记让云儿给夏姨娘带些补品了。”
魏如期一番话,滴水不漏,只是她话音将落,江允安更恼了。
“夫人!这香料我在你房中闻到过,小荷她从未用过此种香料!这香料中加了十足的依兰香和蛇床子!这府中家丁如何巡夜也均是你安排的!你!还要我继续说吗?”
江允安的一双眸子通红,似要喷出火。
魏如期面色惨白,她亦死死盯着江允安,眸中尽是失望。
而我,双眼一闭,顺势倒在小棠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