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寻常的开端和经过,然而命运偏偏选择了至为决绝的落幕方式,将一场温暖的年少旧梦,演绎成苍凉的悲欢大戏。”
“结局开始于本科第三年的圣凯瑟琳杯——”
圣凯瑟琳杯是一年一度的大学生学术比赛盛事,参赛者是主要来自西欧、北欧的十多个国家,每人投递一篇尚未发表的论文,层层筛选后,最后的总决赛上由五人公开答辩竞逐首奖。
江芜去年折魁,今年自然没有兴趣参加,但沈岱不得不投递一篇论文——因为认死理的实分析、复分析课老头,即使是有病例在,也不能接受他接近于零的出勤率,说要在“圣凯瑟琳杯取得名次”——倒是宽容地没限定论文是哪方面。
这一年,全院筛选论文推举上去,不再是封闭的导师投票制,而也采取了答辩,因此,所有论文都被公开。这一下就出现了问题,沈岱的数理语言学论文和同院老徐的,从行文思路到参考文献都相似度极高。
两个月前,老徐就把他的论文就在研讨会上分享过,算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搞出来的,因此,所有矛头锋刃都指向了沈岱抄袭。
——小型的学术研讨会是彭蒂斯特色,每周组织沙龙,轮流一人来主讲近来研究的课题高光和疑难之处。其他人一起做头脑风暴,集思广益,并不藏私,给出五花八门的思路突破方向、研究方法改进。
这种集体活动场合,沈岱向来缺席。
江芜素有高名,而卢仙师在语言学方面一骑绝尘,因此,老徐研讨会前就把行文思路给她们单独过目,“您们先看看,万一做得太丑,在大家面前闹笑话,多不好!”
江芜帮他验证了涉及到的数学公式:“我不太懂语言学,但这里面的式子次序不对,你给这几步倒一下,条理更分明。”
卢仙师也赞同这个改法:“别紧张,这篇论文质量很高,被全院推举上去绝对没问题。”
果然,研讨会上众人好评如潮,纷纷表示期待老徐“为全院争光”。江芜照例回去把这故事和沈岱分享,然而就来了这样疑似抄袭的一幕。
老徐当时就炸了,他是全院少数几个知道沈岱和江芜关系密切的人,立刻来质问她,江芜则表示她没和沈岱提一个字老徐的论文内容。
“他真的学术不端?”谢冠卿眉头深锁。
任何一个真正的学术人,都不可能容忍姑息论文抄袭这回事。
“我当时绝对相信沈岱,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但令我难以理解的是,语言学不是他的主攻方向,我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真的钻研过语言学,却偏偏交了这样一篇论文——”
江芜去问沈岱,沈岱坦诚这篇论文的雏型四年前就有了,他只是拿当年未发表的旧稿提交,可是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此时,因为卢仙师等研讨会上人联名上书要求彻查,学院将答辩日提前。
然而当日,老徐侃侃而谈、妙语连珠,沈岱一问三不知、顾左右而言他,两人高下立判,江芜看着,心沉入了无边凶险谷底。
江芜眼底揉不下沙子,当晚就和沈岱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交锋,愤怒地让他去给老徐公开道歉,但沈岱坚称他没有任何错误,答辩状态不佳是因为论文是旧稿,来不及重温、熟悉内容。
他不能高声说话,就只是萧索地看着江芜,颓然:“你觉得我不值得你相信?”
“就是因为我以前相信过你,现在才会如此生气!”江芜摔门而去。
“那天半夜,我太过生气,没和沈岱一起活动,而是带着皮上瘾去了派对。”
“我出来的时候,一地中宵风露,沈岱还在外面等我,怀里抱着保温桶,整个人单薄得在月色下仿佛要化羽飞仙。”
里面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外头冷风穿身,只影寂寥。
“我动摇过,但底线不可侵犯,我告诉沈岱,他必须去给老徐道歉。”
“沈岱依然不改口,他不会同我吵,就只淡然悲伤地同我对视,很好看、很令我心烦——”
最终,江芜忍无可忍,高高举起保温桶,摔得烂碎一地:“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从我的光锥中滚出去!立刻消失!”
光锥视界,物理学中用来描述一个人的因果命运,过去未来。
这是她能说出最狠的话——我后悔曾经认识你,你真不配,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请你也立刻离开我的将来!
“生日快乐,既然这是你今年的愿望”,沈岱垂眸看着脚尖那些凌乱污糟滚出来的面条,“如你所愿。”
“笑笑,夜深了,早点回去。”他转身便走,肆虐的风雪将一行浅浅脚印掩埋,不多时,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这是沈岱难得有的坚决姿态,却是始料未及地,真的一步一步走出她的生命——
“和沈岱闹崩后,我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
“正好老徐因为忙于圣凯瑟琳杯的后续无法参加校赛船队的训练,彭奥联赛将至,我进队补上了他的空缺。”
“正式开赛那日天寒地冻,水温临近冰点,而我们的船到了赛道半程经过水坝处,却忽然翻了船!”
这是最可怕的情况,最凶险的场景,江芜一翻身掉进水,很快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灭顶的黑暗一波一波涌来,即使有防寒服,还是肺腑俱冷,她觉得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里的。
隔水能听到嘈杂的呼救声,遥远地仿佛在另一处人间。
有人不顾一切破水而入,将她腾云驾雾拉起,那只手温暖有力,挡住冰冷的水打在她额前。
“笑笑。”
江芜昏迷多日,醒来时,正被眼睛都肿成桃子的皮上瘾搂住了干嚎:“你可不能丢下我啊——快睁开眼看看世界——隔壁沈岱、苏学家、赵一刀到现在都没醒——”
苏学家和赵一刀当天都在船上,各自煎熬,已脱离生命危险,然而她站在重症监护室外,只看见一个被层层机器包裹住,仿佛死去一般的沈岱。
他救了她,冰冷河水中的奋不顾身将他这些年温养出的一些身体底子都毁灭殆尽,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