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冠卿眼尾一抬，目光专注地凝视江芜。
假笑面具似乎只能戴在脸上，心不笑的时候，眼睛是不会笑的——但谢冠卿的戏精以眼眸为最。
此刻他眼睫轻颤，微微下垂，分明是一双深邃洞彻的冷眼，偏偏营造出“烟笼十里堤”的朦胧哀伤，仿佛江芜罪大恶极地伤透了他的心。
江芜难得退让了：“挺好看的。”
她与谢冠卿对视，仔细看他眼底映出的自己，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惊艳：“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虽然其他不太行，但是这反光照出她的倒影，真的挺好看。
“所以按照我的好眼光来看，你现在并没有不高兴”，谢冠卿翩然伸手，一个邀请的动作，“卿是佳人，何必愁容？”
原句是“卿是佳人，奈何为贼”，这么一改，很有些调戏试探的意味。
但江芜自动理解为，“像你这样的天仙下凡，怎么可能拥有烦恼呢？”
她服气：“想不到你还挺能换位思考的。”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周老陪她一起，小南瓜自己坐好，扭来扭去放音乐玩。
周老笑眯眯地看她喝汤：“小小姐果然喜欢这道青豆牛肉浓汤，我本来琢磨丢点红葡萄进去，还是过来之前小姐提醒说你不吃红葡萄，哦呦呼！”
江芜手一滞，冷光盈眸：“那人说错了，我很喜欢冬瓜。”
近十年来，她始终没有正经称呼过一声“母亲”，只是疏离地说“那人”。
而那人也始终没有再度真正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周老有心舒缓两句，随即听到厨房里一阵轰隆隆的榨汁声，他神色一紧，先前他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可没有别人：“小小姐今儿有客人？”
不请自来的谢冠卿当然不能算客人：“没有。”
周老举起汤勺，挡在江芜面前，准备战斗：“什么人！”
厨房里的人抱着两杯饮品出来，周老面色大变。
他即使纵横厨房五十余年，也没见识过，闻起来能让十月怀胎的孕妇都狂呕不止的柠檬水——这是下毒！
“小小姐，他不会就是……”周老眼神移到谢冠卿脸上，发现他脸色苍白，吸着鼻子。
这人他不认识，自然不会是小小姐的同学或朋友，看起来又仿佛被关在门外吹了一宿冷风。
周老表情愈发沉重，小小姐原来也成长到要面对这样事情的地步了，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太让人担忧。
“小小姐，我明白了”，他慈爱地轻拍江芜肩头，“我会帮你做主的。”
这位长辈很可能正在进行什么她绝对不想见到的脑内风暴，江芜皱眉，正要说“他什么都不是”，就看见老人家的脸色逐渐从恍然大悟转变为饱含杀气：“原来他是私生饭！”
谢冠卿“准备将错就错”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小小姐，你现在也是公众人物了，这种掐不明的粉丝怎么可以让他登堂入室？虽然皮丫头设计了安保系统，但终究有电子设备也挡不住的破旮旯儿！骇人滴很咧！他居然还敢用起厨房做酸如掉头的柠檬汁，无法无天喽，要是在饭里动点手脚可就嚯嚯一嚯嚯了！”
周老抄起吸尘器要撵人。
谢冠卿抱臂：“……”来路不明？
江芜挑眉：“……”粉丝？
两人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决定先拿小南瓜开刀：“什么是私生饭？”
比小南瓜慢吞吞读百科更早响起的，是周老的语重心长：“小小姐平时忙得四脚飞起咧，你不知道啊，这些些个私生饭，就是想要潜入偶像生活，掀翻自己的偶像，有不轨之心！某些潜伏的，尾随的，乱来一气的，都很彪啊！我瞧着这个人样样都符合哩！小小姐你要当心！”
周老用汤勺震慑性地敲了敲谢冠卿肩膀：“年轻的后生，你把肚里弯弯绕给我通通倒出来，说，你来小小姐家有什么不良居心？”
江芜觉得当初就不应该教会周老怎么网上冲浪，
也不知道是信息源头有问题，还是周老进行了叹为观止的艺术加工，抑或是周老采取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表达方式。
她清清嗓子：“他是我的客户，我们做了一场交易。”
——“你收留我一晚，我照顾你一回”，确实是场交易，这没问题。
周老抓抓胡子，再度戳了戳谢冠卿的颈部：“这后生看起来木茬茬的，不像是能当你客户的水准啊？”
他那一下仿佛点到某处开关，谢冠卿径直转向江芜，用一成不变的平稳声线说：“第一次制作柠檬汁程序运行失败，请重新输入指令。”
江芜愕然。
“滴——”他尖着嗓子发出一段蜂鸣。
“请重新输入指令。”他毫无起伏地重复道。
周老又戳了一下。
“长按五秒开启复位键。”他脸上的笑容仿佛量化出来的标准弧度，没有丝毫位移。
周老绕着谢冠卿转了一圈，不住地拍拍打打，他下手有轻有重，但谢冠卿没有任何颤抖，机械地一动不动。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皮丫头新做出来的仿真人机器人啊！”
江芜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她决定回头给谢冠卿“机器人”充满格电，以感谢他帮自己在总爱瞎操心的周老面前顺利过关。
周老又捏捏谢冠卿的脸，已经被捏变形了，但笑容却没有消失。
他松手，看着那脸颊上泛出的红印，感慨：“虽然肌肉有点僵硬，但这个脸还能泛红，做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合着小小姐不肯跟我讲，是怕吓到我——其实不要紧的，不就是个机器人嘛！”
“你看，恢复出厂设置就没事了。”他照着先前戳过的那一点，用力一按，停留五秒。
江芜：“……”
看着谢冠卿落入周老魔爪，惨遭欺压的样子，明明知道不应该，她还是笑出了声。
我们PISAA的人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懂？
电光火石之间，谢冠卿避着周老的视线，在一个视觉死角，十分哀怨地瞥了她一眼。
江芜：“……”
浑身一抖，不仅没有接收到信号，反而十分嫌弃地往旁边挪开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