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芜并不罢休:“我觉得你有喜欢照顾人的老父亲习惯,而且你的老干部作风也很有熟悉的年代感——总之,看到了你,就像回到了家。”
苏潮海的思路顺利被她带偏出银河系:“那青青也喜欢照顾你,所以她是你的好母亲?”
江芜不赞同:“青青给我的关怀比较像大姐姐。”
苏潮海: “……“
他真的难以按捺住暴揍这不孝女的冲动。
谁都别拦着,他要打死她!
原来在江芜眼里,他和夫人琴瑟和鸣,其实是享受天伦之乐?
他自认为,如果把世界上所有人对江芜的忍耐度记为一个数列,那么他应该无限趋近于这个数列的上限。
然而,江芜总是那么令人意外,忍耐度数列收敛一尺,她气人水平多出一丈。
老父亲:孽子,我被你伤透了心。 JPEG
苏潮海深呼吸,实在是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动手家暴,只得强行扭转话题:“听说,咳咳,你今日去了尤里卡天文研究所,有什么想法?”
他带着一丝不悦:“这是个新研究所,三个小有名气的主要研究员都是某某毕业的,刚从海外归来,钟戈,郑诣,还有那个有些分量的谢冠卿——也不知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寻求橄榄枝。”
剑桥和澳大门人向来势如水火,当苏潮海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小有名气”、“有些分量”,已经算得上当之无愧的新生代科研大拿。
——但这点小小成就,不足以让江芜另眼相看。
江芜皱眉:“所以你是大脑里塞满了星际废弃物,才会考虑给他们投资?”
尤里卡研究所的一群人,什么人间绝症的戏精附体谢冠卿啦,鬼斧神工的成语发挥钟戈拉,自带解说的看戏八卦郑诣,以及活佛降世的窒息脑回路——想要这群人能靠谱地共事做出些好东西,难度并不亚于今晚去见马克思。
她翻出谢冠卿的论文递过去: “他居然想做宇宙学巡天,怎么不去研究地心说。”
苏潮海信手一翻:“论文都带回来了,看来你很欣赏这个谢冠卿。”
“不”,江芜面无表情:“他很麻烦。”
哪种麻烦?
演起戏、说起话就像是蜈蚣戴脚套,一套又一套,没完又没了;
满脸浮夸假笑,像多塞了十斤面粉、发酵过头的变质膨胀面包;
没什么特别爱好,日常娱乐是挖坑给人跳。
苏潮海为她精炼的概括所折服:“看来初次见面,你对他的了解很深刻。”
他将论文一推,很诚实地表示自己看不懂:“天体物理已经不在我的能力定义域内了。”
但他足够信任江芜的眼光,即使对方已经退出了天文科研第一线很久了:“他的研究方向不可行,就让他换一个如何?”
江芜听出个中玄机:“你觉得谢冠卿这个人值得投资?”
“这么看好他——你们以前认识?”
谢冠卿提起他的态度似乎也很微妙。
“不熟”,苏潮海发现自己说这个词的时候,她眼神很怪,不禁一顿,“以前见过。”
“说起来我第一次认识他,还是拜你所赐。”
苏潮海认识谢冠卿,源于一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一七年秋,剑桥大学,本科新生的代数几何小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教授发下讲义,分组讨论,而后拿出花名册开始逐个点人说说想法。
江芜不得不打断他: “我们一年级有代数几何这门课?”
苏潮海一滞:“那是因为你从来不去上。”
当教授点到“江芜”的时候,苏潮海瞄了一眼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果不其然,这人又溜去听三年级的数学了,但是本课的考勤需要不低于百分之五十,否则视为不通过。
他心一横,站起来替江芜说了。
但教授顺着点到“苏潮海”的时候,他却傻了眼,先前脑子转得不够快,没意识到居然有这等尴尬处境,他总不能再来一回吧?
苏潮海急得坐立不安,百爪挠心,听着教授一连念了三遍,已经面沉如水,忽然一把犹带倦意的少年音懒洋洋应了声“到”,如梦初醒般的,却飞快地给出了完美无缺的应答。
“那个站出来替我的人就是谢冠卿——他从牛津过来,说是专程来体验一下我校的数学课到底是何等引人入睡、毁人不倦的糟糕,不如牛津的课程远甚。”
“他一眼看出我不是江芜,感谢我及时递了梯子,毕竟这种金贵小课,点名后发现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到底不妥。”
“此后那一学期的代数几何,谢冠卿是我,我是你。”
江芜:“……”
这谢冠卿嘴上说着课程差劲,到底一节不落地蹭完了所有课,还挺心口不一。
随即,她恍然大悟:“这就是我成绩单上所有满分的GPA里出现了一个3.9的原因?”
她颇为理解地拍拍苏潮海的肩:“你一定是问心有愧,才瞒了我这么多年。”
苏潮海宛如老父亲对着冥顽不化的不孝女:“我没有要劳务费已经仁至义尽了。”
江芜也投以“女儿被你伤透了心”的凝视:“谈劳务费多伤亲情,太生分了。”
“呵呵。”
他真是脑子进了银河,才会和江芜比谁的话更快更讽刺。
他无奈: “你以为3.9很容易?为了不给你的GPA拉低,我花了两倍的时间在这门课上。”
“反观谢冠卿,要么从头睡到尾,要么做物理讲义,我一度担心要补考,结果他最后得了唯二的满分。”
苏潮海一度质疑过,为什么他能达到如此超神的操作。
后来他意识到,谢冠卿能考满分,很可能是因为总共的分值只有这么多。
而他竭尽全力替江芜拿的一个3.9, 是因为他能考出来的最大值就是这么多。
这就是天才和凡人之间的差距。
一步之遥,犹如登天。
苏潮海并非没有感到气馁和沮丧过,然而比起天资来说,勤奋、不平恰恰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种想法,在他接下来和江芜相处的几年中愈发清晰。
他逐渐也放弃了与这些人共同角逐巅峰的想法,毕竟,这世上,有天神,就有凡人。
总有永恒之天才,带领全人类前行。
背后也会有为殿堂默默添砖加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