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瓜沉默了一会儿,跌宕起伏地念道:“啊,谢冠卿紧皱的眉毛像初学者包坏了的饺子,因为褶子太大,所以被丢掉了!”
“呵,他动人的眼睛像深秋被大风吹落滚在烂泥地里的桂圆,黝黑又香甜!”
“哎,他挺拔的鼻子像雷雨天忘了装避雷针被劈中的两孔插座,还冒着烟!”
看来明天要让皮上瘾来把她做的人工智障领回去了。
江芜暗暗计划着,打断:“送客,是送走的送,不是歌颂的颂。”
谢冠卿大声反驳:“不,她说送客的意思是——送客人一份大礼。”
他的声音盖过了江芜的指令,因此小南瓜很快给了反应,把先前被江芜嫌弃的费马大定理捡起来塞给他:“客人的大礼。”
谢冠卿无语。
先天不足的小朋友或小机器人都需要鼓励,他想了想,表扬了小南瓜时刻牢记循环用纸、保护环境。
他灵光一闪: “那我替你做题?”
小南瓜立刻打印了一份完全相同的微分几何题。
谢冠卿阐述他的理论:“你的数学退烧法,就是当全身心投入的时候大脑高速运转会不断散热,从而出汗、降温。”
“我觉得我替你做,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假设你平时做题速度是我的1.5倍,现在就是我的0.5倍。你看到我做的又快又好,当然就会着急,会出汗——这不是很妙的等效替代吗!”
小南瓜很快被忽悠住了:“替身数学退烧法!”
江芜没耐心听一人一机继续掰扯:“都滚出去。”
她正是最高烧、精神最难以集中的时候,思路一经打断就无力为继,看屏幕上的数学题就像几百只醉蟹乱爬。
“你需要休息”,谢冠卿不退反进,冰冷干燥的手指抹了抹她额上汗珠,“看来散热效果很好。”
这动作过于亲昵,但他神情严肃得就像穿着防护服检察电子芯片运转的研究员,叫人完全没法想左。
小南瓜震惊地看着江芜,才明白话的意思,忽然四肢缩进去,团成一个球,咕噜噜地滚进了书房。
谢冠卿很满意它的识相:“你看,小南瓜去休息了,你也应该回房间睡觉,当然我也不介意你看着我做题。”
倦怠感愈发明显,江芜往毛毯里缩了缩,任由他动作轻柔地取走了题目纸,冷冷:“你不应该管我。”
她清傲自许惯了,总以强大形象示人,生病时偏偏又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四肢五脏都不再能掌控自如——这样柔软的脆弱,是不应该展现在陌生人谢冠卿面前的。
何况多年在金融场的波谲云诡中傲立浪头,她见识了种种叵测人心,无法断定谢冠卿——有着“潜在合作对象”这样敏感身份的人——是否真的对她怀有善意。
谢冠卿叹气,垂落的指尖微微颤动,随即出言打消她的顾虑:“你收留我一晚,我照顾你一回。”
如此,两清。
虽然并非他本意,不过他更愿意让她此刻坦然安心。
他翻出两包镇痛退热的冲剂,倒了热水搅匀:“喝吧。”
江芜侧过脸,发觉他弯腰双手捧杯送到自己唇边,那姿态十分端正庄重,仿佛全副武装的古希腊士兵拉满弓弦,射出诛心一箭。
莫非谢冠卿也和老父亲一样,有喜欢照料人的奇特癖好,并且引以为荣?
“你手弯一弯”,江芜蹙眉,试图就着他的手喝药,但脖子歪了七十度都够不到。
谢冠卿僵了一僵。
他撩起风衣下摆坐好,举起杯子又犹豫,缓缓:“那我替你喝药?”
江芜:“……”
难道昨天玻璃窗外的电流并没有成功解除,谢冠卿已经被电傻了?
幸好他很快意识到不对:“我的意思是,这药挺苦。”
所以我替你吃苦好了。
江芜忍无可忍,劈手夺过药杯一饮而尽,再也懒得分这人任何一个眼神,侧身躺下,掌心被他塞进一粒圆球:“药真的很苦,再吃这个就会好的。”
“这是一颗糖?”江芜捏捏,怀疑自己被当成了小朋友。
但这种感觉奇怪地并不赖,看来谢冠卿真的很有做老父亲的天赋。
“怎么可能”,谢冠卿理所当然地摇头,“这是黄连薄荷丸,比你之前喝的药还苦十倍。”
他很自信地说道,自信得让人咬牙切齿:“以毒攻毒,以苦压苦,我相信你吃下这个十倍苦的丸子,就不会觉得药苦了。”
“……”
江芜此刻绝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想打爆他的狗头。
如果此刻正在玩游戏的话,谢冠卿这个人,必然高居在她仇杀名单的首位了。
然而谢冠卿丝毫不知道他即将遭到仇杀的悲惨下场,反而洋洋得意,似乎很是高兴自己做了这样一件事:
“我知道,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这种时刻吃糖。可是,吃糖又有什么用呢?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更不怕在吃苦的时候更加苦上那么一丢丢——”
他比了一个银河系那么大的一丢丢。
江芜:“……”
她拼尽全力,把抱枕砸到了谢冠卿的狗头上。
谢冠卿一愣,顺手接了过来,微微带了一点无奈地看着她。
“睡个好觉。”
他声音低柔。
不多时,药效上头,江芜沉沉入眠。
尽管唇齿间满是苦意,然而这场好梦犹带清新甘甜。
她贴着脸颊的深金发随着呼吸被不断吹跑,谢冠卿静静看了会儿,伸手拢住,那种深邃金色很快不安分地从指隙溢出来,宛如朝日腾跃时铺满长河万道光,而他在试图掬起一捧金色的河水,纷纷落。
曾经的年少相见,他铭记许多年,而她早已忘却。
——今时今日,时过境迁,想要再次牵起这只梦想多年的手,是否已经成为了一种根本不可能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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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饭点,周老上门,小南瓜从黑屋子里跑出来,叮嘱他今天要做适合病人的清淡食物。
周老是国家一级厨师,温母出生前就在温家掌厨,看了两代人长大。他对江芜是满腔拳拳慈爱关怀之心,是以他虽然住在老宅,每日仍然坚持来江芜这里操持一餐晚饭。
他人未到,声先来:“小小姐烧退了吗?现在精神怎么样?有什么想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