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冠卿神色自如地松开她:“谢谢夸奖。”
“不过你们数学方向的,也精通物理实验吗?”
彭蒂斯大学的规矩一向是,物理系必修物理实验,因此很多想做理论物理的人为了避开枯燥零碎的实验课都去了数学学院,比如最初的江芜就作如此打算。
江芜慢了一拍才回答:“不。”
谢冠卿静静等待她的下文,谁知这人不仅不按常理出牌,甚至连牌都直接毁了——她再度投入了建模工作。
他叹气,心想可真是专心扑在工作上就什么都不顾了,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做成那些高不可登的成绩:“你该睁一只眼看看身边。”
最好多多留心生活和我。
江芜自然没有回应,直到嘴里被塞了颗圆滚滚的葡萄,她含含糊糊:“为什么我能吃出柠檬的味道?”
谢冠卿看她吃完了,再度捏起一颗送到她唇边,欣然道:“自然是因为我在所有水果上都挤了一层柠檬汁。”
“我边挤边洒,用完了三颗柠檬。”
“你自便。”江芜头往后缩,敬谢不敏。
她终于发现,谢冠卿不仅完全没有做老父亲的天赋和能力,甚至他这个喜欢吃酸的偏爱,很像身怀六甲的老母亲。
“若是给自己吃的话,何必费事来这一套清洗剥皮切块洒汁的复杂工序。”
谢冠卿的声音在夜色里有种悠远的冷寂:“总是别人的一片心意,不能轻负的。”
江芜冷冷: “我对不需要的善意向来弃如敝屣。”
她垂眸,恰好看见他捏着葡萄的指尖素白,手腕伶仃,指骨的线条优美而锋利,宛如经冬后大刀阔斧刻出来的冰玉。
如此美色。
“把你改好的论文给我。”她想了想,一口咬下去。
谢冠卿节奏自如地投喂她完毕,收拾妥当:“你不用急,我可以等。”
江芜索性将电脑一推,转向他:“有来有往,两不相欠。”
“周老推你进门,你很配合,还完成了这些——”她一顿,“瓜瓜二的职责。”
谢冠卿很不愿看到她如此态度疏离,将一切算得历历分明,好像自己是个被迫不及待赶走的过路人似的。
他抿着唇:“我以为我进来,是你默许的?”
江芜诚实摇头:“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没能分出神来说一句话送客。”
谢冠卿一噎。
他缓缓地说: “我今天没带论文。”
江芜这下被惊到了:“那你找我做什么?演戏?”
自己居然从工作中分出难能可贵的几分钟跟他胡扯,实在是愧对她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
“看——”谢冠卿没回答,而是走到窗前看天。
窗外,穹顶,一条星河粲粲天悬,作为幕布的夜色如泼墨无边,那不像是星空,而是苍茫冰原上如同濯洗霜雪的点点浮冰,碎钻明珠似的满缀。
“我下山回家的时候抬头望天,觉得星星很美。”
“然后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真能有幸和她并肩站在星海之间望天。
人声寂寥,相对无言。
江芜想起从苏潮海故事里总结得来的规律,谢冠卿这人不仅口是心非,而且从不把内心想法宣之于口。
他的言下之意难道是,“你就像这星星一样闪亮,所以我看到星星,就像看到了你?”
周老果然深谙人老成精,深谙处世智慧,刚一打照面就看出谢冠卿的本质——他居然真的是自己的粉丝,那什么“私生饭”!
江芜并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反而难得地放缓了语调,轻声:“你这样想,我很高兴。”
谢冠卿瞳孔一缩,失声:“你!”
他原本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太过唐突,为时尚早,现在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辜负你一番美意了”,江芜指着天穹,“所以今夜只要星星还挂在天穹,我的时间都属于你。”
“你可以把我当成天文论坛的参谋、评委,复述一遍你的演讲,希望你能赶在星星落入地平线之前,把所有需要的内容都讲完。”
“祝你好运。”
谢冠卿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心理准备,也不管他本身战力有多强,江芜永远是让他无可奈何的存在。
他看着扬起下颌、脸上写着“我如此大发慈悲,你还不赶快谢恩”的江芜,很快明白了她先前那句令人误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无奈,他更多地是松了口气。
现在江芜看他还是“瓜瓜二”,棋局才落下第一子,远没到博弈收网的时候。
江芜说:“国家天文论坛在下周举行,那之前我并没有空闲,而你和沈岱要争夺最高奖。”
“这很重要。”
“你得到了它,就是当之无愧的天文界新生代第一人了,”
她提到“沈岱”时轻轻一咬牙,这让谢冠卿无法不在意:“你真的很讨厌沈岱?”
毕竟上次他就是用这个为由头留下来的。
江芜摇头: “也算不上,毕竟也没有特别喜欢过。”
无爱亦无憎,回想起来几分怅惘而已。
谢冠卿敏锐地抓住关键:“所以还是有点喜欢过?”
江芜坦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爱美——那不是人。”
“病美人”沈岱别的不提,那一张脸确实是老天情有独钟,费尽思量精雕细琢出来的。
“我以前不相信有人真的能和我一样好看,但沈岱证明了我是错误的。”
至于心被惊动的一刹那之后产生的故事,都是曾经沧海,不值一提。
她淡漠地扯了扯嘴角,眉梢发上却有一片湖光山色浮动,美得惊人。
这无意中流转的攫取心魂的瑰丽好颜色,让谢冠卿微微移开眼,不能直视。
他完了。
谢冠卿还打算再挣扎一下。
“……”
你怎么还不上天呢?难道还要夸你说得好?
谢冠卿不咸不淡地说:“我以为按照阁下眼高于顶的这个……眼神,是不可能去承认旁人会在某一方面比你更好的。”
江芜:“……”
她被对方带着火气刺了一下,颇觉莫名其妙:“我向来是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