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默然。
他绝没有想到这一出，简直完完全全惊讶痛心到说不出一个字。
但他没那么容易被蒙倒：“她之前说‘挺巧’，似乎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她这声挺巧，并不是说遇到我挺巧——而是说我的衣服。”谢冠卿回应起来毫无滞涩。
他不着痕迹地整理了高领羊毛衫，挡住喉结：“为了不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相伴出行都是有选择的一位男装，一位女装。”
“她一定很惊讶我今天居然选择了和她完全相配的男装呢！”
沈岱看去，谢冠卿虽然是个“女生”，但穿了男装却显得很挺拔有型。他今天是米白色长风衣，棕色长裤，质地柔软的牛皮鞋，江芜则是一身深色系，并肩宛如一对璧人，相得益彰。
谢冠卿迎着他打量的幽深目光，笑起来，侧头深情款款地看江芜，似乎心满意足：“我们向来如此心有灵犀。”
江芜没甩开他，给面子地勾了勾嘴角，这动作放在沈岱眼里又是新一重佐证。
其实谢冠卿一番话如果唬任何一个对PISAA稍有耳闻的人，绝对不起作用，毕竟江芜这样的知名公众人物如果真的穿了异装，恐怕当天就能上八卦板块头条。
但沈岱，六年多主观上切断了和江芜相关的一切消息来源，因此他很快就信了。
也许是他思忖着盯了江芜太久，谢冠卿忽然不高兴起来，将一副刁蛮女友的样子演了个十成十：“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怎么敢这样盯着我爱人？”
“还敢看！”
“小心我挖了你眼珠子！”
沈岱缓缓松开了握住急救药的手。
他反而笑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悲喜苦乐，江芜既然有了一位很爱她的人，这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出现的。”
眼看谢冠卿一脸恼怒，他赶紧补充：“当然，我也没有对你感兴趣，一点也没有。”
谢冠卿这才长出一口气。
沈岱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以后不会再和江芜见面，从手腕上解下一串圆润生光的念珠，交给谢冠卿：“请给她，未来的结婚礼物。”
他一转身，江芜立刻挣开谢冠卿，却被后者轻轻握住手腕，顺势将念珠套上去：“戏要作足，小心他返回。”
江芜反对：“你收下这个做什么？我可不要。”
她不想再和沈岱有任何牵涉了。
“好吧”，谢冠卿妥协，把念珠又扯回到自己腕子上，“哎他来了！”
沈岱急迫地冲到江芜面前，脱口而出：“笑笑，我问过，你晚饭吃的大多是些海鲜肉类，你得吃些蔬菜才健康，还有天冷了，你注意加衣服……”
他停住，忽然脸色一白，转身就走。
听到那一声“笑笑”，江芜神思不属，感觉肺腑间像一只手捏来攥去，闷痛。
“还魂了！”谢冠卿敲敲她额头，恢复了本来语调，“听起来你的大脑密度挺正常，不是空心的，怎么会忽然傻了？”
江芜不在意地瞥他一眼，懒得言辞交锋，心想来接她的苏潮海是掉进路上的地洞里了吗，怎么还不到。
她身心俱疲，只想回去睡个好觉。
然而事与愿违，老父亲发来消息，说是堵在离家门口几百米远的路上，已经二十分钟没挪动过一步了。
谢冠卿眼尖瞥见，借坡下驴：“你可以去我家凑合一晚。”
“免了”，江芜断然拒绝。
最近她遇见谢冠卿的次数过多，比皮上瘾每日吃蛋糕的频率还高，这不妥。
她并不想和任何人太过于亲近，省去到头来关系变成一团掰扯不清、是非不分的烂账。
“好吧”，谢冠卿并不勉强。
他话锋一转：“但我还是不能放你一个人回去。”
“很明显，今天是因为沈岱的最后一番话，你才会如此不高兴，如果不是因为你配合我演了这一通，也许他不会说这些话。”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柔和到不可思议：“很抱歉惹你难过了——我得负责。”
江芜沉默。
谢冠卿微微不安地等待下文，脸上的笑容尽力做到纹丝不动。
她很聪明，他不想过早惊动她脑子里那根弦。
“你本科的数理逻辑学一定很差劲”，江芜同情地看他。
这就是她想说的？
谢冠卿生出很熟悉的无可奈何之感。
江芜没有拒绝： “去哪？”
谢冠卿微弯腰，做出邀请的姿态：“围炉听雪。”
十三节
谢冠卿金口预言，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深夜，果然飘起了雪。
从闹市区七拐八拐，弯入一片忙里偷闲的幽深园林。
谢冠卿熟门熟路地带着江芜从亭台楼阁间穿行而过，进入一间灯光昏暗摇曳的茶社，他们围着壁炉坐下来，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各自捧起一杯热饮。
“这种古雅的地方，喝热巧克力总感觉有些不合时宜”，江芜毫无倦意，侧身望窗外细细碎碎开始洒落的小雪。
“但随心耳。”谢冠卿凝视着杯盏怔怔出神。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恬淡的氛围如同在心口贴上一襟暖玉，舒适静好。
这样一个沉寂如水、有雪初至的深夜，最适合思远乡、怀远人。
何况她和沈岱的几次相识相离，也都是在相似的雪夜。
她当时在想，可惜了这样的美人，不仅病在身上，还病在心里。
江芜初三时，全校忽然流行起一项“捉小精灵”的活动。
起因是皮上瘾有一天冲进教室，高喊她在教学楼后的林中小木屋里，发现了一个容貌好看到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怀疑是小精灵下凡，一晃就不见了。
皮上瘾绘声绘色：“阳光穿透叶隙，给他的头发撒上满层碎金，真是活的小精灵！”
在她的指点下，还真有几个新的目击者出现，“太好看了”“冰肌玉骨活神仙”“看着教学楼一动不动”，很快所有人都热情空前高涨起来，把学校的五万平方米占地面积翻了个底朝天，但直到快放寒假，也没人真的找到小精灵。
谢冠卿：“……”
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无语的神色，似乎想要进行两句犀利的点评。但这些话在唇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