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戈被这平静如水、准备漫上来淹死他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脖子。
“那不是外’人’,是活佛!”他振振有词,把两盒来自尼姑的礼品摆在桌面上,“你看。”
“’不生不灭丸’和’不垢不净糕’”,江芜面无表情地念出标签,打开盒子一条缝往里看。
所谓的活佛赠礼原来是——
谢冠卿发现她的眼睛已经抬得比眉毛高了,惊诧:“是什么?”
江芜将空空如也的两个盒子摊开:“什么也没有。”
“恭喜施主,施主悟了!”小尼姑镜靥莲步款款而来,大声说:“这一方盒子里原有万亿无形众生,施主却能一眼看破它空无一物的本质,可见心性高妙,四大皆空!”
江芜侧眸看去,镜靥是个没有脂粉点缀,却依然容色姝丽的小美人。
她对好看的人一向心怀善意。
尽管这小姑娘长相上还有很多可以向她学习之处,算不上完美,她还是给面子地一点头:“小师太所言甚是。”
镜靥大喜,正要一个箭步窜过来,陡然想起自己今天的“活佛”身份,好歹是绷住了,曼声:“施主与我佛有缘,合该皈依我佛,潜心修行!”
原本,小尼姑和师傅二人在东山头破庙里修行,修的是少食五谷的清心之法——因为时常揭不开锅。
某日师徒照例外出化缘,发现山顶头多出一大排明晃晃的建筑,那房子在烟雾缭绕里,就像是闪光光的天庭。两人顿时互相望望,咧嘴憨笑。
天上掉金元宝了!
还是会长腿、很快要走到她们碗里的金元宝哩!
师徒二人很是周密地策划了一番。
镜靥义正严辞:“来我鸠山大兴土木,居然不过问你我师徒二人的意见,难道不该来点意思意思?”
“笨!”师傅拿木鱼槌子敲她脑袋,“下马威是要有的,更重要的是可持续发展,坑一个女大款进来修行包养我师徒俩,才是上上之策。”
镜靥没想到师傅黑心到“人和钱我全都要”的地步,讷讷:“师傅,万一这些施主都是男的呢?”
“我们正好缺个采买扫洒的人,和他的钱。”
“那我空手上门是不是不太妥,不如送些吃食?”
“傻!师傅要是有吃的,还至于跟你一块天天挖草?这里是三盒空气,拿去!”
出发前,师傅脱下一只芒鞋抵着她心口,唉声叹气:“痴儿啊,昨晚你摔了个碗,今天要是不带个人回来,你就只能用贫尼的鞋子当饭碗了。”
镜靥到了尤里卡转了一圈,感觉自己已经吃到了芒鞋的味道。
——这破地方全是清一色的须眉浊臭男子也就罢了,偏偏要么矮得像蒲团,如钟老板,要么瘦得像转经杆,如郑泼猴,就算让他们来打扫破庙也使不上劲啊!
小尼姑在心底念了三百遍阿弥陀佛,总算在建筑里头找到了一对符合要求的男女。
她喜欢那个姑娘,瞧这通身花花绿绿灯火通明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还有那张美得惊人的脸,让她都小心肝跟着颤。
那男的倒有些碍眼,他为什么总是看人家姑娘,莫非单方面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镜靥义愤填膺,又想到为了把姑娘骗到破庙出家,肯定得要先斩断俗世尘缘,把这男的踢走。
她灵机一动,抓住江芜的手,神情恳切,声泪俱下:“施主,你和旁边的这位谢公子并非良配!这根本不是一段好姻缘!”
这话如同当空一声惊雷,把全场所有人都炸成了霜打的小白菜,蔫蔫地互相看着,就是不敢动。
钟戈更是想到了很多:谢百岁今天面对温巨佬那么失态动容,莫非早就有想入非非的苗头?
这两位最好真的能凑成一对,相爱相杀,放过已经足够艰辛泪流的人间。
江芜不料这小尼姑空长一张好脸,脑子却有问题,摇头:“小师太,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他,不可妄语。”
“初次见面?”谢冠卿重复了一遍这个短语,像在嘴里咀嚼一片发涩的茶叶,氤氲的苦意在肺腑间蔓延开。
她忘了以前的会面,这很好,只有他会记得。
青年的目光如同川上浮雪,冷冷淡淡:“原来你觉得我们今天是初次见面。”
他一句话说得平静又百转千回,似是伤心欲绝。
江芜不知道他又要发挥什么新剧本:“是。”
“小师太可以继续说了”,谢冠卿向小尼姑礼貌地点点头,把手机推过来,“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标准时间已经是明天凌晨了。”
镜靥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当即摩拳擦掌,准备把他们之间的命定姻缘说成一摊狗屎。
江芜的声音盖过了她:“……我们不熟。”
“不熟?”谢冠卿似笑非笑,“我们怎么可能不熟呢?”
“每个人类都由星星的尘埃组成——其中构成你我的无数原子和分子,数十亿年前说不定来自同一座星系,在数千万倍太阳温度的燃烧下,经历同一颗星星的葬礼——这难道能算不熟吗?”
简直再熟不过,都已经熟到沸腾、熟到爆炸了。
很妙的狡辩。
江芜的表情有种古怪的欣赏:“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就此分别,下次见面便等到几十亿年后,你我化身的原子再度组合为同一颗星球如何?”
“几十亿年太久,只争此间朝暮。”谢冠卿悠悠说。
镜靥带头鼓起了掌。
——连这种不要脸的强词夺理都能说出口,这哪里是不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老天都觉得他们太做作,所以强扭到一起的组合。
看来这姑娘注定是骗不到手了,她悲从中来,却看见一只冷定如寒玉雕的手伸到她面前,指尖夹着黑卡:“你要不要跟着我?”
江芜一脸诱拐之色,用美色和金钱的糖衣炮弹腐蚀小尼姑:“你生得好看,我比你好看,你跟着我再合适不过。”
她甚至还摸了摸小尼姑像蜂蜜芝士一样软嫩光滑的脸颊。
谢冠卿蹙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莫非这就是绿云罩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