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廷年,长公主独子,字希衡,俊美非凡,貌若神人,五岁通识百家经义,十岁指物作诗立就,十二岁入太学,拜大儒白恒之为师,后破格成为太学文学部助教。
面上性格温润如水,风度翩翩。但熟人都知道他为人淡漠,接人待物看似柔和如春风化雨,实则如古潭一般幽然平淡,难起波澜,清澈地映照人心,给予虚幻的镜像反馈。
“六皇子说笑了,”苏廷年抬眼,秋水般的眼眸中漾起一抹温柔得醉人的笑意,“不才只是闭门造车,哪比得上您博闻强记。”
李宸:“……”你别这样,我害怕。
“咳,你这称赞夸得我后颈怪凉的。其实你不知道也正常,你有没有去过户部。那画工,不是我说,真的,跟真人至多也就五分像。扫一眼,我就可以给你挑出三张近乎一样的画像来。”
“不能换个好点的画师吗?这样的空子,户部的人都清楚吧?”
“哪请的来?工笔好的画师是有,但人家一画难求,你叫人家到户部天天画刻板的人像,文人就要提笔喷你了。”
“你以为工笔画很难学吗?”一定要大师?学徒也可以呀。会工笔不就好了?
“你以为工笔画很好学吗?”你这是文人版的“不食肉糜”?
天色渐亮,窗外声音逐渐喧嚣。两个天之骄子谁也不服谁,大眼瞪大眼,一时忘了话题的中心,开始讨论起画师画技。
苏廷年率先开口:“我说的好学,不是类比自己。而是指其中耗费。这京城坊市,卖画谋生的画师不少。光我们所处的茗语轩,就有十名画师。当然,这里要价也比较高。而街头的画师,一幅画,仅仅只要二十文。”
“二十文,那还挺低的哦。”李宸嘀咕道。这事他倒是不清楚,他一皇室子弟还不需要到街头买画。但他气势不减,自信满满能赢了这场争辩。
“二十文不低了。但不要求全国百姓都花钱买个人画,仅要求每年参加科举的考生向官府提供个人像以报备,算不得昂贵。能参加科举的考生,二十文还是出得起的。这样就可避免这买卖官位之事,国之……”
“啪!啪!”
“说的好!可是——”李宸做戏式鼓了鼓掌,打断了他的话,接着歪歪头,“希衡你切入点错了。你以为能在官府就职、领着国家固定俸禄的画师,画工比不上街头那些卖画的?”
“我曾去找街头画师买过画,像模像样。而你说有几分像的人,户部的画像辨不出来。”
“要是街头画师技艺更好,那朝廷为何不任用?”李宸暗道表弟这人无心风月,都不去买什么画本子,大概没见识过流年大师的话本和颜婳大师的美人图集,“你的‘工笔画好学’说的是街头画师那个级别的,而我,说的可是颜婳大师那个级别的!那样的,除非两人真的长得九分相似,不然无法代替。”
“颜婳?”苏廷年觉得有些耳熟。
李宸一副“你果然不知道”的眼神:“你去书坊问问,就知道了。她和流年大师可是白氏书坊的招牌。流年大师比颜婳出名早,他写的《夜行侠》、《笑傲风云传》等话本,可是火遍了大江南北!而颜婳则是给他的书画了封面而出名的,后面又出了美人图集。大家都猜测,这两人可能是夫妻合作呢。”
夫、妻?怎么可能?!
笔名为流年的苏廷年终于想了起来,颜婳就是那个毛遂自荐给自己画封面的说要蹭热度的家伙。怪不得如此耳熟!
他不自在地轻轻掐了掐指尖,端茶抿了一口,道:“我对话本美人图这些不感兴趣。表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除了太子护卫被冒名顶替一事。”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
李宸想想自己东扯西扯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也没别的事了。我像是那么爱找事的人么?我让人从御膳房打包了早膳过来,你用膳完再走吧?”
“我还有事。”
“什么事?白老头不早就说你已经可以出师了吗?他都已经不给你布置课业了,你别拿什么课业糊弄我。春闱刚结束,你们太学正是闲着的时候。”
“……”我要去歌舞坊。
近日有读者寄信,吐槽说书里写的黑店太假了,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机关,没那么多钱改造。他让他阿爹把客栈改成那样,被他阿爹一顿“竹笋炒肉”……
苏廷年写黑店探险这段时,去了京城几个客栈考察过地形,然后翻看了好多墨家和公输家的书籍,才开始动笔的,但还真没有考虑过价格。谁会去考虑黑店有没有钱开黑店呀?
而苏廷年已知的带有机关的店,就是汴河一带的大型歌舞坊了,那里的舞台设有很多机关,以达到超凡脱俗的舞台效果。
李宸左手支着脑袋,半趴在茶几上,长发绾得松松垮垮,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而在苏廷年眼里,却照出了无边的阴霾。
所以他不想和李宸继续闲聊。身为皇室子,李宸心中压抑太重,让人无从开导,看着也心烦。
但,李宸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敢释放这点阴暗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他的至亲面前,他都要摆出一副没心没肺、不堪重用的模样。
“罢了,今儿确也没甚要事。你继续。”
李宸开心一笑:“那好!继续说……”
苏廷年是个很好的听众,他礼数周全,知识渊博,无论李宸聊到哪个方面,他都能跟着说上几句,温润的声音由浅入深地一起探讨着,让平日里斗伪装成“扶不上墙的烂泥”的李宸很是开心。
……
朝日明媚,暖阳沿窗探入茶室,洒在精致小巧的糕点上,似乎也想尝尝这诱人的宫廷珍馐。
美食堵住了李宸疯狂输出的嘴,他叼着一块红玉糕,跑去窗边看风景。苏廷年也端起小碟子,把椅子搬到窗边,边细嚼慢咽,边看看街上有什么可取的素材。
“咦?那小男孩怎么跑胭脂铺去了?”李宸看着楼下一个穿着华贵的应该才六七岁的男孩一脸兴奋地带着侍从进了斜对面的胭脂铺,有些惊讶,“哪家公子哥,这么小就染上了脂粉气?”
“是楚家三公子。”
“希衡认识?”
“楚侍郎曾带着他拜见先生,那日我正好在。”苏廷年回忆着那日看到的憨憨的小公子,觉得不太对劲。
那日沐休,他正在白家和师傅师娘一起晒书,楚侍郎带着小男孩来登门拜见,和师傅到书房谈话。那小男孩就在外面等着,坐在小板凳上,很是拘谨,东瞄瞄西瞅瞅,两只小胖手合在一起掰来掰去。
他难道看错眼了?
楼下带着书言跑进胭脂铺,瞄了几眼又被老板娘赶出来的楚玉姝,并不知道在后面茶楼上有两个人在看着自己,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画迷,一个是自己的合作搭档。
被老板娘赶出来了,她也不觉得尴尬,反正小孩子嘛,对各种事物好奇都是正常的,一句“少不知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不趁着哥哥号还小的时候去逛,难道要等哥哥大了再逛吗?她可不想害哥哥被父亲责罚。
她不舍地告别这家胭脂铺里各种包装古雅的胭脂盒,朝另一家银饰摊子跑去。
“啧,这小孩胆儿挺肥的。你看他身旁的侍从,脸都红的快滴血了,头也快要埋到地里去了。你再看他,又跑去看银饰了。这是脸皮厚,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小,也不知道面子为何物?”
“应该是前者。我那日见他,可怕生了。”苏廷年看着下面欢脱地跟脱缰的野马似的男孩,俊秀如月的面容难道带上困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也可就不止脸皮厚了,这小小年纪的,还是个‘戏精’呀,人才呀!可是连你苏大才子都骗过去了呢!”
“……”
楚玉姝拿起一支步摇,照着铜镜,在哥哥的发髻上比划着,觉得铜镜的清晰度不得劲,又把书言叫道面前,垫着脚在书言头上比划。
李宸:“……”
苏廷年:“……”
“希衡,这孩子,是主修文还是武?”
“楚侍郎是让他学文,但他更想习武。”
“这么古灵精怪的孩子进了你们文学部,那可就有的玩了。哈哈哈,你看他,爱好特别,脸皮厚,还是个戏精,到了你们文学部,可不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楚侍郎与我说,这孩子怕生,没什么天赋,但心性质朴老实,托我照看一番。”
“怕生,质朴老实,哈哈哈哈。”李宸笑个不停,“那你什么打算?”
苏廷年看着下面的小朋友,垂眸浅笑:“自是,要好!好!照!看!”
正在松鹤院坐冷板凳,看着几个姐姐们和祖母以及旁的几个嬷嬷、大丫鬟言笑晏晏的楚喻梅,正困惑地想着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了,怎么祖母不理自己。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发凉。
“他”迷茫地裹紧了五姐给自己披上的袄子,跟个呆头鹅一样的站在欢笑的圈子之外:为什么有种要被父亲打手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