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乐听了楚玉姝的话,立即将《趣谈集》再次翻开,看了一遍关于治水功劳一事的分析,惊叹道:“还真是!这姜正不会是故意写的吧?”
楚玉瑶也再凑过去看了一遍,道:“这样再看,感觉‘可能’‘也许’‘大概’‘约莫’这些词用进去还挺刻意的。六妹你看书好细致呀!”
楚玉瑶每次总能及时发现楚玉姝的亮点并加以赞美,楚玉姝和李长乐已经习惯了。
比起楚玉瑶对于楚玉姝明显的崇拜,李长乐的崇拜则比较低调含蓄。
“是呀,六妹不说我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没什么,只是习惯了看书时多注意细节。”楚玉姝谦虚道,接着分析,“必然是有人指使姜正这么做的,不然,就算他不犯法,皇家也可以派暗卫把他给抓起来问。擦边无非是让皇室无非明面上抓捕他。”
“也是。唉。话说我那天还看见六皇子了,被刺客弄得好狼狈,好好一个皇子,做了好事不敢说出来,还被人追杀,也是没有谁了。”
“六妹,你觉得这事情是真是假?”楚玉瑶好奇问。
楚玉姝正想说,李长乐打断了她要说的话,神色忧虑,道:“玉瑶,六妹妹,我现在要先回去了,下次有空再陪你们玩 。”
众人心知肚明,知道李长乐是要回去给家里传消息。楚玉瑶摆头,道:“没关系,你回吧。”
目送这李长乐匆匆离去的背影,楚玉瑶问:“六妹,她为什么不和我们分析完再走呀?那么急吗?”
“这个,”楚玉姝凑到楚玉瑶耳边,低声道,“五姐,你忘了?宣王妃是三皇子的小姨。”所以需要立即回去,告知宣王妃这个消息,而三皇子的势力,会立即再找出那篇策论看看是否为真,“她不需要跟我们讨论是否为真,她可以直接查。”
“那我要不要去告诉父亲?”楚玉瑶转头看向翠微。
翠微一脸为难:“小姐,很抱歉。这种事,奴婢也不清楚呀。”要是按穆帼和楚泽铭势同水火的关系,翠微肯定是要让楚玉瑶不要去的,但这种重要的大事,能越早知道,越能提前做好准备,影响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
楚玉瑶没有为难她,想了想,说了声“六妹,我待会再来!”
然后她跑去找红玉姑姑,翠微也跟着去。
楚玉姝看着楚玉瑶飞快消失的背影,摇摇头。
按现在情形,便宜老爹可能已经通过吴家这条线和三皇子勾搭了,而刚刚李长乐已经跑回家报信了,五姐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说了还能在便宜老爹那里赚个印象分?
也不一定,便宜老爹这种渣男,不一定有感恩的心。
“小姐,橘子吃多了会上火的。”
“好吧,不吃了,回屋写信去。”
——
自从假流年的事爆发以后,白茵就专门安排了白氏书坊的人盯着信阅书铺的动静。
几天前出现六皇子遇刺的消息,她这几天就没有出去郊外写生,都在书店安安分分地忙活生意。姜正那边一出书,就买到一本。
当时她还在算账,没有去看,一直等到晚上吃完饭后,一看,觉得事情大发了,连忙插了根竹签进去,派心腹赶紧将这本书送去给苏廷年。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沐休刚结束,这本书就发,最先有空去买书的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何况假流年还有些污点,一些文人雅客不屑买他的书。这样子,消息闭塞一点的,都得等下面的人都议论开了才知道消息。也不知这信阅书铺后面到底是哪个皇子,居然这么会利用舆论。
不过,既然有小屁孩要藏在暗处抢她生意,那她自然也不会手软。
……
苏家晚上匆匆开了会。
对于六皇子一事被揭穿,造就的“敌在明,我在暗”的局面,苏家只能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政策了。
然后谈论起这个信阅书铺的流年。苏廷徵就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真假流年这个大瓜。苏家三个长辈,还是第一次听说流年这个人,更遑论真假流年这个大事了。
说到底,是因为大多数耳目,注意的是各个达官贵人的往来动向,而非一个写话本子的多出名,两个写话本子的抢笔名的事。
苏父梳理一番,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道:“别看这市井话本子不怎么入流,但却对百姓的舆论有一定影响力。毕竟现在大齐经济发达,百姓手里有闲钱了,识字的人多了,看话本子的人多了。”
“三弟说的是,尤其话本子的语句十分浅白,文化水平不高的百姓都听得懂,一些酒楼茶馆也会买书让说书人念。”
“尚愚,最近京城销量比较好的书肆有哪些?”苏大伯朝儿子问道。
“啊,父亲,我不看话本……”
“少废话!你再说你不看我就去把你书房的话本子全部没收了。”
“咳咳,我不看话本是不可能的嘛。这流年先生那么出名,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好多都在看,不然别人在谈论啥你都不知道。”
“你还挺骄傲的哈?”苏二伯调侃。听着苏廷徵这语气,三个长辈心照不宣地明白了话本子在年轻读书人眼中的受众程度。
“嘿嘿,也没有啦。要说书肆,比较好的,当属白氏书坊,其次就是信阅书铺了。不过信阅书铺我不去看,人品有问题,我只看白氏书坊流年的话本,毕竟——”苏廷徵话头一转,开始给自己洗白,“我大多时间都用来办公了。“
“信阅书铺出了这本书,背后定是来头不小,白氏书坊呢?”
苏廷徵眨眨眼,朝苏廷年瞥了瞥,一副“你们居然不知道”的模样:“白氏书坊是白大儒的侄女,白茵开的呀。”
“是她啊。”苏父感慨了一声,白家的小丫头,自立女户经商,卖了幅画给公主。
“希衡你住在白大儒家,应该认识她吧?”
“嗯。”
苏父看着又开始装木头的儿子,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毕竟是个女子,我找别人去接触。”
苏家为这一事讨论一夜,暗中之人也不轻松,在讨论谁传的消息。
“到底是谁?他娘的!我自己安排起来的人写的书我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姜正这兔崽子是不是叛变了?啊?”
“主子请息怒。”黑衣人跪趴在地上求饶,“已经询问过姜正了,这事他也不知道呀!是他在我们密信中看到的,还让他写完立马躲回来。”
“哼。要我知道这是谁,我肯定要他好看!”
“主子,那姜正和据点?”
“让那个据点的人都撤了,注意不要傻傻地被人跟踪!至于姜正——留着,还有用处。不过他不用回姜家村了,在暗处待着,把他的皮养好来,以后还有用。然后你派人放出消息,就说姜正觉得自己得罪太多权贵,跑了。”
“主子,那姜正的家人?”
“对,这也是个问题…丢下家人逃跑,不符合他大孝子的形象……那就都杀了吧,把尸体都处理好,就说是带着家人一起跑了。”
“是。”
然而,出乎假流年背后之人预料的是,在这场风波过后,率先登台的,是白氏书坊,白茵,这个三十多岁嫁不出去的不识好歹的老女人。
先前真假流年一事,白氏书坊虽然胜利,但却并没有什么赚头,因为它早就凭着流年的书和颜婳的画名扬四海了。
而信阅书铺,却靠着这一波,赚够了话题度,还成功分走了白氏书坊的小部分京城的客源。
算起来,还是白氏书坊亏了。
白茵素来豪爽仗义,恩怨分明,机智果敢,不然也不会搞出白氏书坊这么大一份文化输出产业。
对于信阅书铺这个仇,她一直都等待着报复的机会。
这次,假流年打破行业规则,在书上讨论时政,还谈及皇子斗争这种敏感话题,自然是引起了所有京城老百姓的注意。
大街小巷都传开了,有说假流年疯了,有说他勇敢不怕死的,有说他开创了市井白话书的先河……各种评价都有,褒贬不一,而关于水患功臣一事,小老百姓可不敢在外面议论,在家关起门来悄悄说。
白茵清楚,假流年这个举动,可以说是不畏强权,敢于说真话,说不得还可以旧事重谈,反说白氏书坊的假流年没骨气。
所以,这次,她要掌握先机,率先出手。至于六皇子的事,就不是她这个小商贾能管的了的。
“写好了没有?怎么那么慢?”
“好了坊主,又来了一篇。”
“我看看。”
片刻后——
“不行,这篇语气太主观了些,要客观点!懂吗?要语言客观地给读者们传入我们的想法!”
“这篇。”
“……我叫客观不是叫夸他!”
伙计将书坊中几位学徒的稿纸拿来,都被白茵给丢在了一边,最后她降低要求,挑出一篇,还是觉得不够那味。
“坊主,信。”
伙计不说话,那一般就是苏小五或者她的乖乖弟子写来的了。白茵将信接过,打开来看,是一篇炭笔写的稿子。
“唉,还是徒弟懂我!真好!”白茵紧绷了一下午的脸,终于松下来,露出了笑意。
她将稿纸递给伙计,吩咐道:“这个,抄几份,一份贴在我们的公告栏上,剩下的送去给我们相熟的酒楼茶馆,让他们念念。原稿记得还我。”
“好的,坊主。要署名吗?”
“嗯……署名白氏书坊。”
“是。”
次日,已经习惯了当吃瓜群众的京城百姓,满意地有了新的乐子,熟人之间互相奔走相告——白氏书坊出手啦!
文章的标题是红色的大字:姜正 你人设崩了
文章内容,先语言诙谐地解释了一下“人设”一词。接着以姜正为例子,带着观众们一起回忆了一下真假流年事件,客观分析了姜正如何在看热闹的观众眼中一步步地给自己贴上的一个个标签,最终在观众心中贴下了“孝顺的现实接地气的农家子”形象的。
然后,轻松的笔锋一转,言辞犀利地点名姜正如何崩人设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曾言,为给父亲治病,不得不为钱折腰,违背道义,弃白氏而择信阅。而今,你抨击权贵,开创先河,可有考虑过父母的安危?你曾说你愿意为了孝顺而弃道义,如今却要为了一逞口舌之利而弃孝义吗?
不得不说,姜正,你人设崩了!你根本不是孝顺的农家子,你只是个爱出风头擅长伪装的小人!我真诚地向流年大师道歉,我怎么能把你这种汲汲营营之人当成流年?你配否?
先是白氏书坊敲锣打鼓引人观看,接着是各酒楼茶馆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用自己的特色念了一嘴。
一个上午,姜正就成功地被白氏书坊打成了一个虚伪小人。
伴随传开的,还有“人设”这个新鲜词。
人们将这个词当成了一种时尚,动不动就是:“你怎么XXX了,你XXX人设崩了呀!”
李宸躺在床上,无聊地让侍女给自己把这篇文念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立马跑去白氏书坊看热闹,去听茶馆的老客们胡侃。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他惜命,不敢出去凑热闹。先前只有一个皇兄盯上他,就差点被杀。现在可是四个皇兄都在盯着他,谁知道动一动会出什么事?还不如缩着好。可不是每一次都有漂亮小姑娘前来相救的。
“随风。”
“属下在。”
“你去给表弟传个话,说我想他了,让他进来陪我。”
“……是。”
“哎,等等,回来。算了。估计苏家都在忙,我就不找事了。”
李宸想了想,起身,拿过侍女手中的稿子,摆在桌上,对着稿子中人设分析的步骤,自娱自乐地拿出纸,拿着炭笔写人设分析。
“人设?”苏廷年念了念这个词,将词意在心中反复咀嚼,觉得当真是贴切而巧妙,喃喃自语,“我也要给我的话本人物做个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