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冥烟心烦意乱,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皇宫深处那座阴森冰冷的建筑——天牢。
潮湿、腐臭夹杂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一步步走下石阶,华贵的龙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在最底层一间独立的牢房外,她停下了脚步。
苏扬并未如寻常囚犯般狼狈,他穿着干净的白色囚衣,不过衣服上已经满是血迹,他静静靠坐在墙角,闭目养神。
即使身陷囹圄,他周身那股沉稳如山、锐利如剑的气场也未曾稍减。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曾令敌军胆寒的眼眸,此刻平静地看向牢门外的顾冥烟,无喜无悲,更无惶恐。
“陛下亲临,是来送臣最后一程吗?”苏扬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顾冥烟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设想过他的愤怒、他的辩解、他的乞求,就如同上次一般,他会解释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却独独没料到是这般淡漠的平静。
“苏扬,”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冷硬,“你可知罪?”
苏扬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陛下说臣有罪,那臣便有罪,毕竟陛下不是已经认定了吗?十日后处斩。”
这淡然的语气,这顺从的回答,却像一记耳光甩在顾冥烟脸上,她宁愿他激烈反驳,那样她才能更坚定自己的立场。
“你是在怨朕?”她上前一步,指甲几乎掐入掌心,“怨朕不该动你这位权倾朝野又通敌叛国的摄政王?”
“臣不敢。”苏扬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腕上沉重的镣铐。
“时移世易,”苏扬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她,“陛下已非需要人保护的公主,而是执掌乾坤的帝王,陛下要立威,要收回权柄,臣……理解。但这通敌叛国的罪名,请陛下莫要让它,寒了边境数十万将士的心,动摇了大周根基。”
他相信只要她肯去查,一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她这是将他往绝路上逼啊。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剥开了她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指那被她隐藏在“叛国”罪名下的、最真实的意图——权力之争,以及她那份不愿承认的、在他耀眼功绩下的自卑与恐惧。
“你住口!”顾冥烟厉声打断他,呼吸急促,“休要以旧情动摇朕!朕亲眼所见你与大乾公主.........你还逃婚,不都是为了离开大周!”
苏扬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看到她的色厉内荏。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争辩,只低声道:“陛下,羌勇此次来犯,时机蹊跷,攻势迅猛,绝非寻常,朝中或将有变,若……若事有不可为,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而且,臣并没有逃婚,那日去宫中,我将辞官的奏折给你,陛下当时忙着与裴侧夫亲热,并没有看........”
他这番话,毫无为自己脱罪之意,反而是在提醒她局势的危险,这种时候,他想的竟然还是大周的安危?亦或是想着她?
他没有逃婚?辞官?
顾冥烟心中巨震,一股莫名的怒火和酸楚交织涌上。
他凭什么还能如此冷静?凭什么还能摆出这副忠臣良将的姿态?他难道不知道,他越是如此,就越发衬得她像个心胸狭隘、不识忠奸的昏君吗?
“够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后退两步,仿佛要逃离他那过于透彻的目光,“苏扬,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看朕如何平定这羌勇蛮子!看这大周,没有你,会不会亡!”
说完,她猛地转身,明黄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逃离似的地快步离开了天牢。
身后,是苏扬重新闭上的双眼,和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回到寝宫时,顾冥烟犹自气息不稳,她径直走向御书房角落的书架,指尖掠过一排排奏折,动作急促得险些碰倒一旁的青瓷花瓶。
“在哪儿呢?那本奏折!”
烛火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一旁的内侍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陛下,是在找何物?”
顾冥烟猛地顿住,忽然想起那日摄政王离去后,她心烦意乱,随手将奏折一扔的画面。当时只觉眼不见为净,谁知如今……
“找一本奏折,前几日的,当时摄政王来宫中给的那本。”
“奴才知道。”内侍低眉顺眼地应道,“当时见陛下搁在案上,奴才便给收好了,就在书架第二层第一排。”
顾冥烟依言伸手,果然触到一本与其他奏折质地不同的册子,她抽出奏折,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正是那日他亲手递上的那一本。
她深吸一口气,展开奏折,熟悉的笔迹跃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如他平日里那般沉稳端方,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僵在原地,指尖瞬间冰凉。
上面写得直接:臣愿辞官,退居草野,臣资质鄙陋,才疏学浅,也配不上陛下,这王夫之位,请陛下收回成命,臣时刻为陛下祝祷,愿圣朝永固,四海升平。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的心口,她记得那日他递上奏折时深不见底的眼神,记得他微微抿紧的薄唇,记得他行礼告退时格外挺直的脊背。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决断。
“好一个配不上……”她喃喃自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奏折在她手中微微颤动,烛火噼啪一声,在寂静的寝宫中格外清晰。
内侍察觉到她周身气息的剧烈变化,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懊悔的情绪,他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顾冥烟的手无力垂下,奏折“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他递上的不是一封简单的辞呈。
他交还的,是权柄,是地位,是“王夫”的尊荣,更是他们之间这些年所有的情分与羁绊。
他用最体面、也是最决绝的方式,告诉她:他不要了。
他连她,和她的江山,都不要了。
“苏扬……”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比当年面对叛军刀剑时更甚。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