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在那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那日叛军攻入皇城,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灼。
她躲在裴家密室的角落里,听着外面刀剑相击、惨叫声不绝于耳,浑身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时,密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他满身血污地立在门口,铠甲破碎,脸上混杂着不知是谁的血,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烟儿,我来了。”他声音嘶哑,却坚定无比。
那一夜,是他踏过尸山血海,杀出一条生路。她伏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感受着那温热与沉稳,那是她在无边黑暗中的唯一依靠。他的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背负的是整个天下。
“别怕,”他低声道,“臣在。”
登基之后,朝局动荡,世家虎视眈眈。是他以铁腕手段肃清朝纲,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江山。她至今记得那个雨夜,他跪在御书房冰凉的金砖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声音却清晰如金石:
“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剑,扫平一切荆棘。”
那时的他们,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可是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开始变了呢?
或许是从遇到裴青越开始,那个曾在她最危难时庇护过她的恩人,如今却成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陛下,”他曾站在阶下,目光灼灼,“裴青越此人,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担忧,可裴青越于她有救命之恩,那夜若非他冒险相护,她等不到他来救她。
她解释过无数次,裴青越只是恩人,她待他好,不过是报恩。
“朕心中有数。”她总是这样回答。
她以为他懂,即便他屡次针对裴青越,甚至在朝堂上当众驳斥裴家的提议,她也从未真正责罚过他,她以为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体谅。
可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这份自以为是的体谅,将他们推向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他不告而别,逃了与她的婚约;递上辞表,决绝地要离开朝堂;如今更传来他与大乾公主会面,甚至被指控通敌叛国的消息,还有那密信..........
每一件事,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在空荡的殿中显得格外凄凉。
“苏扬,你这是要逼朕低头吗?”她喃喃自语,“要朕承认自己是个昏君,不明是非,错怪了你?”
心痛如绞,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
这时,沉重的殿门被内侍轻轻推开,裴青越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交错处。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常服。
“陛下万安。”他行礼时广袖垂落,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顾冥烟兴致缺缺,“阿越来了,赐座。”
宫人连忙搬来绣墩,裴青越却并未立即落座,反而上前两步,目光落在她眉间若有似无的褶皱上:“陛下是在忧心边境一事吗?”
见她不语,他继续道:“臣侍以为,不如将摄政王放出天牢,命他戴罪立功,这些年来,他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在军中威望极高,眼下边境危急,恐怕唯有他亲自前往,才能稳定军心。”
顾冥烟终于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朕以为,你会恨他。”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审视,“他不仅抢走了你的宠爱,他之前还如此对你。”
她不由想起天牢里那一幕,裴青越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苏扬手持烧红的烙铁站在他面前,若不是她及时赶到,那烙铁恐怕已经落在苏扬身上。
“说不上恨。”裴青越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臣只是……有些嫉妒。”
他苦笑一声,那笑意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嫉妒他得到了陛下全部的宠爱,却不知珍惜。”
他忽然撩起衣摆跪下:“大婚之日,他让陛下成为天下笑柄,那日臣一时愤懑,才会私自动刑,请陛下降罪。”
裴青越只能以退为进了,他知道现在这情况只能让苏扬出来,先解决了那边境战事才行。
“阿越,”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总是这般识大体,顾全局。”她微微倾身,满是心疼的看向裴青越,“阿越,朕说了,等这些事情完成,朕与你圆房,许你一个孩子。”
她随即想到百姓的传言,大臣对苏扬的信任,以及苏扬在军中声望,还有他在牢中的话,她不能输!不能低头,这大周你不是他苏扬的!
她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如同浸了寒冰:“你可知,若他此番戴罪立功,携边境军威归来,这朝堂之上,还有几人会记得朕才是九五之尊?正因如此,朕才更不能轻易让摄政王离开天牢,朕不信朕的大周只有他一人可用!”
“好了,你先退下吧,朕还有公务要忙,忙完朕去找你。”顾冥烟摆了摆手,没有太多情绪,她对裴青越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只有救命之恩,之前也只是想借裴青越来刺激苏扬.........
短短三日,风云突变。
那份染着血与火的八百里加急战报被内侍颤抖着呈上时,顾冥烟正在用早膳,精致的琉璃盏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一如她瞬间崩塌的镇定。
“朔风城……失守?尉迟老将军……殉国?”她逐字念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战报上清晰地写着,尉迟恭并非战死沙场,而是在一场关键的守城战中,被副将裴武以陛下旨意强迫尉迟恭,命其守后方粮草,却因判断失误,老将军身死!其后更是将兵力调遣离开,导致朔风城被攻破。
朔风城一破,后方两座城池兵力空虚,门户大开,羌勇铁骑旦夕可至京城之下!
“裴武……他怎敢欺君罔上?!此等蠢货也敢称将军!”顾冥烟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朝堂之上,已是一片末日般的恐慌。
先前主张严办苏扬、认为女帝圣明独断,以裴相为首的官员们此刻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而之前为苏扬求情的老臣们,虽未直言,但那沉痛和隐含责备的目光,比任何犀利的言辞更让顾冥烟如坐针毡。
“裴相,此人乃是你的族亲子弟,你又有什么话说?别忘了,这更是你那位好儿子,裴侧夫,亲自向朕引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