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年轻,扛得住,而且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林小亦执意塞到他手里,然后在他旁边坐下,小口珍惜地啃着自己那一半。
司灵静静看着这一幕。她身边一个护卫低声禀报:“公主,查过了,那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之前没人注意过他,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过。”
司灵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苏扬接过干粮时,那无意间流露出的、与周遭流民截然不同的致谢仪态上。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衣衫褴褛,刻意掩饰,也难完全磨灭。
她站起身,拿起一个水囊和一块用干净帕子包着的、看起来相对精细些的饼,缓步走向苏扬和林小亦。
阴影笼罩下来,苏扬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喝点水吧,光吃干粮噎人。”司灵将水囊递给林小亦,然后目光转向苏扬,将手中的饼递了过去,“这位郎君,也垫垫肚子。”
苏垂着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沙哑:“多谢姑娘好意,小民……受之有愧。”
“出门在外,互相帮衬罢了。”司灵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看郎君气度,不似寻常百姓,莫非是遭了难的读书人?”
苏扬心头警铃大作,知道她仍在试探。
他接过那块饼,触手温热,但他并未立刻食用,只是低声道:“落魄之人,苟全性命已是不易,何谈气度,姑娘谬赞了。”
林小亦在一旁喝着水,看看司灵,又看看苏扬,似乎也察觉出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不敢多言。
司灵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顺势在稍远一点、但足以看清苏扬神情的距离坐下,状似无意地叹息:“说起来,我那故人,也常如郎君这般,即便身处困境,也不愿轻易受人恩惠。
他总说,‘受人之恩,当思回报’,可惜……”她的话语适时顿住,留下引人探究的余韵。
苏扬捏着饼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自然知道司灵口中的“故人”是谁。
那是过去的他,是那个坚信忠君爱国、一诺千金的苏扬,可那个苏扬,已经死在了边境的战场上,死在了赤城。
他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慢慢的咀嚼着那小块饼。
饼的味道很好,远胜于林小亦那硬如石块的干粮,但他尝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喉咙发紧,难以下咽。
就在这时,林外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伴随着呵斥:
“都起来!检查路引!”
“所有人,到这边集合!”
流民们一阵骚动,脸上浮现惊慌之色,深夜盘查,绝非寻常!
司灵脸色,微变,与身后的护卫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伪装潜入,路引虽准备了,但若遇上仔细盘查的官兵,难免露出破绽。
苏扬也抬起头,看向火光晃动、人影幢幢的官道方向,眉头微蹙,是京畿卫的兵马?这个时辰,如此兴师动众……
混乱中,几名手持兵刃、穿着号衣的官差已经闯入了这片临时歇脚地,大声驱赶着流民。
“你!站起来!”一个官差走到苏扬和司灵这边,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路引呢?拿出来!”
林小亦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在自己破旧的行李里翻找。
苏扬缓缓站起身,垂首道:“军爷,小民……逃得匆忙,路引不慎遗失了。”
“遗失?”那官差冷哼一声,眼神更加怀疑,“没有路引,就是流民!按律可是要抓去服苦役的!”他的目光又转向司灵和她身后那几个虽然低着头,但身形挺拔的护卫,“你们几个,路引!”
司灵示意护卫拿出路引,心中暗暗焦急,若在此处暴露,前功尽弃。
就在官差检查司灵护卫的路引,眉头越皱越紧之时,苏扬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他脚步一个踉跄,看似无意,却恰好撞在了正在检查路引的官差手臂上。
“干什么!”官差恼怒地一把推开他。
苏扬顺势跌倒在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沙哑破碎:“军、军爷恕罪……小民……小民身染恶疾,怕是……怕是熬不到京城了……”他一边咳,一边暗中对林小亦使了个眼色。
林小亦先是一愣,随即福至心灵,带着哭腔喊道:“军爷,我大哥他……他病了好些天了,咳得厉害,怕是……怕是痨病啊!”
“痨病”二字一出,周围的流民包括那几个官差,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嫌恶地掩住口鼻。
那被苏扬撞到的官差更是脸色发青,狠狠瞪了苏扬一眼,也顾不上仔细检查司灵护卫那略显复杂的路引了,晦气地挥挥手:“滚远点!真他娘的倒霉!快走快走!”
他催促着同伴,草草检查了剩下几人,便迅速离开了这片区域,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骚动渐渐平息。
司灵看着依旧倒在地上面色“痛苦”的苏扬,眼神复杂难明,她看得分明,方才那一下,绝非无意。他在帮她解围?为什么?
苏扬在林小亦的搀扶下“虚弱”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上司灵探究的目光,他迅速移开视线,恢复了那副麻木落魄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巧合与急智。
然而,司灵心中那个原本已经有些动摇的念头,难道是他,他如此聪慧,想必有办法瞒天过海,他没有死?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一辆玄黑马车在精锐禁军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入大周皇宫的侧门,还带回来了苏扬的尸体。
连夜奔波,加之亲眼确认苏扬“死讯”带来的冲击,让她心力交瘁。
那具冰冷的躯体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她过往的算计与最终的……失去。
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没有直接去寝殿休息,而是换上了朝服,强打着精神,出现在了金銮殿的早朝上。
百官山呼万岁之后,明显感觉到今日御座之上的女帝,气息不同往常的威压。
顾冥烟没有迂回,目光扫过下方垂首的臣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朕,昨夜迎回了摄政王苏扬的遗体。”
殿中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众臣面面相觑,显然对此消息感到震惊。
不等他们消化这个消息,顾冥烟的下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
“苏扬为国捐躯,功在社稷,与朕……更有未竟之婚约,朕决议,以正君之礼,与摄政王苏扬完成大婚仪式,使其入葬皇陵,享后世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