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旋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
裴相第一个出列,他花白的胡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洪亮带着急切与不赞同:
“陛下!万万不可!您乃大周女帝,代表的是我大周的颜面与体统!自古以来,岂有帝王行冥婚之礼?此例一开,后世史书该如何评说?陛下三思啊!”
他心中更是焦急,好不容易盼到苏扬这个最大的障碍身死,眼看自己的儿子就有机会成为女帝唯一的王夫,将来甚至可能诞下带有裴家血脉的皇嗣,怎能容忍一个死人,还是一个以“正君”之礼下葬的死人,来抢占这最重要的名分与位置?
紧接着,新上任的礼部侍郎也慌忙出列附和:
“陛下,裴相所言极是!冥婚之事,多行于民间,且多为陋俗,陛下万金之躯,代表国体,岂可效法?摄政王,之功,朝廷自当厚赏、追封,使其极尽哀荣,但冥婚……实在有损陛下圣德,于礼不合啊!”
“是啊,陛下三思。苏扬虽劳苦功高,此次化解边境危机亦确有其功,但臣子为国尽忠,本是分内之事,陛下厚待其身后事便可,何须……何须委屈自身,行此惊世骇俗之举?”
这时,一个与裴相交好的御史也站出来,言辞更为尖锐一些:
“陛下,臣斗胆直言!先前摄政王便曾……嗯,未能如期完成大婚,已令皇室颜面有损。如今斯人已逝,陛下更应顾全大局,维护皇室尊严与朝廷法度,哪有天子为臣子举行冥婚之理?这……这简直闻所未闻!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他刻意避开了“逃婚”的字眼,但意思已然明了。
“请陛下收回成命!”
数名大臣齐齐躬身,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顾冥烟端坐在龙椅之上,听着下方一片反对之声,面容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这些臣子,有的出于礼法,有的出于私心,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提醒她,何为帝王,何为孤家寡人。
她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心中苦涩之味蔓延,他们不懂,他们谁都不懂。
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约,更是她对他……对她与他之间那笔糊涂账的一个了结,是她能给他的,最后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朕意已决!”四个字便定下来了,百官终究劝不动女帝。
顾冥烟随即问起,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南下四洲水患一事。
裴相说道:“回禀陛下,南下四洲水患已歇,但是灾民暂时没办法安置,流窜各地。”
顾冥烟指节叩在龙案上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一声都敲在人心最紧绷处。她居高临下,声音反而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将至的迫人寒意:
“朕再问最后一遍!赈灾的银两,救灾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那些父母官,又在做什么?”
裴相深深俯首,宽阔的官袍肩背在这一刻显得沉重异常,“回陛下,赈灾银五万两,已悉数拨付南下四洲,然各州府上报,用于抢修河堤、采买物资、发放抚恤,已耗尽。”
“至于粮草,”他略一停顿,殿内空气几乎凝滞,“首批十万石经漕运抵达,然沿途损耗,加之……部分霉变,实际分发至灾民手中,不足五成。”
“五万两银子,修了些什么?五成粮食,又喂饱了谁?是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还是州府衙门里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蠹虫!”
她一步步走下龙椅,靴底敲击金砖的声响,清晰得令人心颤。
“告诉朕,裴相。”她在裴相面前站定,“是朕的刀子不够快,还是他们觉得,朕的眼睛,已经瞎了?”
“陛下息怒,臣已遣监察御史秘密前往,核查账目,探访灾情,只是……四洲官场盘根错节,上下串联,非一日之寒,恐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冥烟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
“动全身?朕就是要看看,是他们那点见不得光的勾连结实,还是朕的铡刀锋利!”她转过身,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宣政殿的每一个角落,“传旨!”
“着吏部、刑部、户部,三司会审,给朕彻查南下四洲赈灾款项、粮草去向!凡有贪墨、渎职者,无论品级,证据确凿者,立斩不赦!家产抄没,充作赈灾之用!”
“命殿前司都指挥使韩锋,即刻抽调禁军精锐,持朕金牌,奔赴四洲,协助稽查,若有官员抗命或试图销毁证据,可就地拿下!”
一道道指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冽。
顾冥烟最后看向裴相,眼神锐利。
“裴相。”
“臣在。”
“你举荐南下的当今状元,此刻何在?他递上来的,可是和你口中一样的‘太平’奏报?”
裴寂深深一揖,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回陛下,状元李惟清,三日前已失去联络,臣,正在加派人手查探。”
“失去联络?”顾冥烟眉梢微挑,眸中的风暴再次凝聚,“好,很好,看来这南下四洲,不止水患滔天,怕是连朕亲自定的钦差,也敢吞了。”
她重新坐回龙椅,阴影笼罩在她年轻却威势日重的面容上。
“查!给朕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哪路鬼神,在朕的江山里,兴风作浪!”
裴相眼神却有些闪躲,这次的赈灾银本就不多,他才全部挪用了,来填家里的窟窿。
好在他把事情的尾巴都处理干净了,那状元李惟清也被他暗杀了。
“退朝——!”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在金銮殿内回荡,文武百官各怀心思,躬身退出。
顾冥烟面无表情,拂袖转身,径自走向御书房。
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顾冥烟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刚坐定,尚未翻开第一本奏折,门外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把守的内侍并未如常通传或阻拦,只听得脚步声沉稳而略显苍老,由远及近。
随即,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轮廓略显佝偻。
顾冥烟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只见来人头发花白,身着简朴的深色儒衫,虽年事已高,眉宇间却仍残留着经年积淀的威严与刚直。他正是三朝元老,太傅——苏文正
“太傅?你怎么来了?”她语气中透着疑惑,这位太傅,深居简出,一般不过问朝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