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相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裴青越眉宇间的阴霾。
“消息可确实了?陛下当真对那琴师如此在乎?”裴青越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颗“沧海月明珠”,这还是大元给顾冥烟和苏扬的大婚贺礼,顾冥烟随手赏给他的。
“千真万确。”心腹护卫垂首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触怒主子,“虽未侍寝,但陛下接连两日召他至清凉殿抚琴,每次皆屏退左右,又交谈甚久........宫人们都在私下议论,说那朗易公子,容貌俊雅,琴技超群,颇得圣心。”
“圣心?”裴青越嗤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翻涌的戾气,“一个来历不明的下九流,也配谈圣心?不过是仗着那张脸........”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胸腔里的妒火几乎要灼穿他的五脏六腑。
苏扬!死了都不让他安生!竟还有个影子阴魂不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冲进宫去将那琴师撕碎的冲动。
不行,他现在还未痊愈,决不能贸然回宫,必须忍耐。
“我们的人还没查清朗易的底细?”他问。
“此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背景干净得过分,反而可疑,但他深居简出,与外界接触极少,暂时抓不到把柄。”
“干净?”裴青越眼神幽暗,“那就让他变得不干净!去找,用尽一切办法,给他制造点‘故事’。”
“是!”护卫领命,正要退下,又想起一事,迟疑道:“公子,还有一件事情,我们的人去查朗易身份的时候,查到陛下和苏文正苏大人,前些日子曾微服去过夙月楼,想必就是这个时候遇到朗易的。”
“这般巧合?”裴青越眯起眼,“我还在想陛下深居宫中,是怎么知道这号人物的?陛下去夙月楼做什么?”
“属下不知。”
“不过,”护卫补充道,声音更低,“二公子前些日子也经常去夙月楼........”
“二公子?”裴青越眼中寒光一闪,将手边的茶杯,直接甩了过去,狠狠砸在护卫头上。
茶杯碎裂,热茶混着鲜血从护卫额角流下,护卫却不敢擦拭,连忙跪地认错:“公子恕罪!是裴耀!是那个孽种!”
裴青越胸口起伏,眼神阴鸷得可怕。
裴耀这个妓子生的私生子,也配称二公子?与他相提并论!
一个废物,只知道混吃等死,吃喝嫖赌,还敢贩卖私盐,父亲还如此维护他!
一个私生子也敢爬在他的头上!
如今,那个卑贱的私生子,竟也牵扯其中?他去夙月楼做什么?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父亲对那个孽种的维护,本就让他如鲠在喉,若此事再与裴耀有关.........
皇宫深处。
偏殿内琴音袅袅,如泣如诉。
顾冥烟倚在软榻上,半阖着眼,她看着不远处垂眸抚琴的朗易,那低头的侧影,那拨动琴弦的指法,甚至偶尔抬眼时那清冷的神,韵,都像极了那个人。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你的琴艺,愈发精进了。”顾冥烟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过奖。”朗易停下动作,声音温和柔顺,与苏扬的冷冽低沉截然不同。
顾冥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在寻找着什么。
良久,她忽然问道:“朗易,你可曾听说过摄政王苏扬?”
朗易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茫然与敬畏:“草民身在江湖,亦听闻过摄政王威名,可惜.......天妒英才。”
“是啊,天妒英才。”顾冥烟重复了一句,语气飘忽。
“他走后,朝中众说纷纭,有人说他通敌叛国,死有余辜;有人觉得他赤胆忠心,蒙受不白之冤,朗易,你觉得呢?”她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朗易心中一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谨慎道:“草民卑贱,不敢妄议朝政大事,只是听闻摄政王曾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想来........世事难料,非我等小民所能揣度。”
顾冥烟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侍立在一旁的凤眠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朗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朗易躬身行礼,抱着他的琴,悄然退出了偏殿,夜风拂过他素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微凉,也吹散了他背脊上悄然渗出的冷汗。
这位女帝陛下,心思比他预想的还要深沉几分,白日里听他抚琴时那片刻的恍惚与柔和,与方才那句锐利如刀的试探,判若两人,她在怀疑什么?
“如此试探?这大周的女帝陛下........”他在心中低语,夜风拂过他素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微凉。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苏文正便已候在宫门外求见。
御书房内,顾冥烟刚梳洗完毕,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倦意。“苏太傅这么早入宫,所为何事?”
苏文正神色凝重,躬身道:“陛下,老臣有急奏!关于私盐一案,有了重大进展。”
“讲。”
“老臣查到,裴相并非只有裴青越一子。他另有一子,名为裴耀,是与外室所生,裴相对此子极为宠溺,百般纵容。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那胆大包天、勾结盐枭,贩卖私盐的,十有八九就是此子!估计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才偷取这赈灾银来填补贩卖私盐的窟窿。”
“顾冥烟眸光一凛,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裴耀,裴相将此子藏得挺深啊,朕还没有听过此人!”
“虽无直接铁证,但诸多线索皆指向他,其人在外名声不佳,挥霍无度,且与一些三教九流之人往来密切,有足够的动机和渠道。”
顾冥烟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既如此,待会儿早朝,你便当众提出来!朕倒要看看,裴相这次,如何为他这个‘爱子’开脱!”
辰时正,钟鼓齐鸣。
百官身着朝服,鱼贯而入,肃立在金銮殿前。
朝议伊始,处理了几件常规政务后,顾冥烟目光扫过班列,落在了太傅苏文正身上。
苏文正会意,稳步出列,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顿时成为全场的焦点。
“陛下,臣有本奏。”苏文正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殿内响起细微的骚动,众臣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老太傅今日也来了?是有什么要事?”
“看这架势,非同小可啊.........”
“苏太傅但奏无妨。”顾冥烟淡淡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臣,弹劾当朝丞相,治家不严,纵容其子裴耀,勾结盐枭,贩卖私盐,牟取暴利,祸乱国法,动摇国本!”苏文正字字铿锵,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