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境况回环
伊岛甫2025-07-28 17:403,111

  陆礼昭未曾想过,最终自己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坐在未经报备已经“来”过多次的源府中。

  比起在房顶时的洒脱,这时由两名源府仆役支撑才勉强坐起的陆礼昭,显得局促而不安,甚至还带着些羞愧感。

  他希望为源府众人所救,但并非以现如今这样的方式。

  雍王、裴谈对韦巨源的质问,因从紫微宫中突然传来的消息,转为相谈,又因对敬晖所行之事极尽知晓的陆礼昭身在韦府,而转为协商。

  这些可称得上是屈辱的一时经历,雍王、裴谈不在意,但作为被救之人的陆礼昭,无法忽视这一点。

  可这些高位之人间的较量,是他这一名为区区隐兵的区区渔户如何也再左右不了的。

  雍王、裴谈已经在隐约间得知,平阳王敬晖极有可能为城中此一回异骨、浮尸乱象的幕后操纵者,在与敬晖敌对的韦巨源面前,又正在他的府宅内对其人兴师问罪,他二人如何察觉出此事,也不能就如此在韦府中追究起来。

  源乾煜在源府中对陆礼昭将这些相关一一述说后,陆礼昭内心更加羞愧。

  同为保全敬晖的声誉,他在韦府中选择了对源阳、胞妹沉默不言。

  而此时,他认为自己必须在众人面前如实以告。

  于是他用力以双手支撑坐榻,示意在旁搀扶着他的两名源府仆役将手稍松开些。

  其他几人自源阳携陆氏兄妹入源府时——现如今称为刘氏兄妹也无伤大雅,两人身份已然亦非何等不宣之秘。

  彼时,源乾煜与顾氏,尤其是顾氏,对女儿全然无恙却面带经历挫败的失落感到困惑与不解。

  源阳出外,本是将过去这段时日对她造成的困扰一扫而空,做一完结,而到头来,顾氏从她的面色看出来的全是完结未完,且添了新烦恼。

  而对随源阳身后至的陆氏兄妹,顾氏感到更多的是混乱。

  源协染上异骨症,已是让源府遭受临近住户冷眼的一桩事由,而陆氏胞妹与裴谈的到来,将这桩事由的尴尬稍降去一些。

  而后,源协状况好转,一言一句说了不少几日未听过的话,让顾氏感受大好。

  此时此刻,这番感受大好已经消磨殆尽,与陆氏兄妹同坐于前厅的顾氏,因相互间的沉默,而倍感踟蹰,而正端坐于一侧的陆氏兄妹二人,亦同感扭捏。

  “怎听闻阳儿言,汝被重殴后动弹不得,后又将汝医治得了,怎眼下似还须搀扶?”

  “阿娘不知的是,原我亦只以一番行动相激,他一时只欲求生,从而勉为站起避开行走一阵,此时想来该仍是浑身伤痛再发,故而……”

  “虽说此言由吾来说,不妥,且有失吾家家风,然既为源府主母,当讲的仍须讲——眼前汝此陆之人,于城中造恶,乃至伤人杀人,还有对平阳王行至恶之举,如此种种,也当由汝受如此一番毒打才是。”

  顾氏言语分毫未留情面,此言似荆刺扎入陆礼昭的耳中,就连本就在一旁坐得不堪安生的胞妹也难耐顾氏话中的敌意,欲开口提家兄辩解。

  就在话将出口时,被陆礼昭喝止,“大娘子教训得是,陆某于城中多行杀伤害人之事,甚将有恩于吾兄妹之平阳王以刀砍伤,于理于情皆非良举,陆某自不敢妄言为人所迫,更非情非得已,全然依照自身心之所向行事,故而怪不得他人。”

  “眼下为尊府连番搭救,已是千恩万谢都难表此时心中所感,陆某与胞妹一无所有,无以为报,故为拜谢诸位,当下不论诸位作何疑问,但凡陆某知晓,定言无不尽。”

  “陆某……陆某……”源阳重复了两声,“如今底细尽已由我等所知,便再复原名如何?也省去明明于汝与汝家胞妹,万事皆安定,还须以他名伪装。”

  “阳娘子此言差矣,就算陆某身份暴露,且如今尚身处尊源府之中,然于陆某自身而言,险境未脱,不敢轻易将真名与身份频频露出,仍须顾虑胞妹安危矣。”

  “所出此言倒不差……”源乾煜看了一眼源阳,先行转向陆礼昭,“就算于此源府,亦仅作暂避片刻之所,实非长久之计——街面此时寻汝者,仍以汝为重大嫌隙而遍处奔波。”

  “然,终避于我源府,要好过别处许多,”他继续说道,“既方才汝言,知无不言,则老夫确有一事未明。”

  “源公但说无妨,公与尊府阳娘子于危急时出手解救,于陆某实为再生之恩,但说无妨。”

  “不过我等亦有相当疑惑,且吾儿源协此时尚处异骨苦痛中,将此事了去,亦甚为要紧,汝所知之事,与解异骨怪症、疑案皆有甚大关联,还是一项一项开解为妙,”源乾煜句句深切,直视陆礼昭,至陆礼昭颇有些不知所措,才移开目光,“老夫此时只欲问,缘何要将平阳王敬晖置于死地?”

  “阿爷……”源阳直以为与敬晖交好多年的父亲,欲以此事责难陆礼昭,赶忙出言阻拦。

  源乾煜一手制止,示意要陆礼昭如实相告。

  “既源公问询至此,陆某自不当食言——潜入平阳王府,将平阳王敬晖以刀砍至重伤之缘由,实则是为将祸端引至韦氏皇后、武氏静德王其身,使圣人与朝堂留意着眼,于先代武后残留在当今大唐朝中之余念,以免再由人将得以兴复之唐政,致以倾覆。”

  他照搬敬晖曾反复于众隐兵前,叨念、提及之言语,复说于源乾煜前。

  此言一出,源乾煜便知敬晖遭暗杀之事,另有蹊跷,正欲再行追问,却被陆礼昭强勉手臂之创痛,抬手止住。

  陆礼昭所言非虚,偏是照约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般,将敬诚、源乾煜从未得知,亦不知从何处可知,有关于敬晖私屯隐兵,引城中生乱,再待吟天殿生变,将城中之乱尽数嫁祸于韦氏、武氏,最终欲以自身一死,使身心皆处昏昏之中的圣人幡然醒悟之大计,事无巨细将自己所听所知,全数说于在场之人知晓。

  自言至隐兵于城中各处找寻始,厅内就连一声喘息都再难听见,直至陆礼昭说罢,吞咽下一口吐沫的声响止,四周才方窸窣、衣物擦动之动静渐起。

  之后便是一声声唏嘘,“原是如此,平日虽不得常见平阳王,然偶然相遇时,皆多为少言和善之状,谁知按理竟还有这番行动……”

  顾氏初见陆礼昭胞妹时,见她模样周正,举止得体,便觉自是有一番家教,得知她仅一人与陆礼昭相依为命,颇感世人无常,就连同一家中的兄妹二人,竟也有这般区别。

  但这时听得陆礼昭将前因后果说明,自觉先时于陆礼昭实多有误解,便将面色柔和下来,说出这了番话。

  而在场其他人中,就算已然自他人口中,对隐兵有些知晓的源乾煜、源阳,再度听全整件事来由,亦颇受撼动。

  一来是未曾想到敬晖竟愿以一死上谏,二来则是从未料想过异骨这般诡谲的怪病、奇案,其中竟有平日几近无话不谈的相熟之敬晖加入——言加入尚有不足,依陆礼昭所言,敬晖于早先城中各项乱事中,便已差遣隐兵于暗中行动。

  故而,敬晖岂是仅仅加入异骨案,而是主导,一番使陆礼昭将自身重创甚取其性命之举,除为上谏之外,或多因有畏罪之感而觉愧对上位、同僚,乃至家人,尤以毫不知情却深因敬晖自身遭重创,而备受打击的敬诚为甚。

  如此想来,固然敬晖遭陆礼昭以刀砍伤,属实不可不谓之为令人惋惜,而又思至陆礼昭从头至终的这番叙述,又觉敬晖如今下场,似咎由自取。

  “源公所发,与重伤平阳王相关之问,陆某便已尽数告知矣,不知源公、阳娘子、大娘子,可还有何欲知之事否?”

  “隐兵与平阳王之干系,及与异骨案之关联,汝此番答复已然解去许多疑惑,再问,便难免有将汝之不堪往事,复现于眼前之嫌……”

  源乾煜回得委婉,陆礼昭眼中先是露出一丝感激,后再复坚毅,“陆某早时亦觉其中敬……平阳王这番谋划,多有不妥,然如今事已至此,无论平阳王或是异骨案,乃至城中诸多身患异骨症者或遭此怪症牵连之人,已然不得行逆,陆某愚思,源公与其顾虑在下,不如欲问尽问,也好知晓全了,以源公这般身份,还东都与诸百姓一个安平。”

  “许是老夫所言含蓄,”源乾煜抬手拂了拂须髯,“老夫所指,便即为此意,只是同汝所言,‘以老夫这般身份’,老夫如今于东都城中、与大唐,岂有何身份可言,不过仰仗一族于东都生根多时,才于城中有些深蕴,如今汝言还一个太平,纵老夫有此心,却实不知当如何做,又从何处始。”

  “且又知了平阳王敬晖此事,早先连同五王一同进谏之计不成,眼下更不知当以何法一解城中困状。”

  源乾煜言罢摇头不止,朝陆礼昭胞妹看了一眼,“若仅仅这般,还则罢了,如今事事所证,指向皆以翠峰山真人所为。”

  “几日后便是水祭,眼下之困似又返至一无所知之时……”源阳不由自言自语道。

继续阅读:168 五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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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异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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