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国有资产流失和利益输送。
这个帽子太大了，在国企，几乎可以用在一切事情上。是一个极好发问，但极难回答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几乎没有过关。
“我向毛主席发誓，我绝对没有占过公家一分钱便宜，我绝对没有贪污……”， 我举起右手，正要宣誓，就被打断了。
“王鹏，你看你又闹情绪，有话好好说嘛。”检查组组长身经百战非常沉稳，喝口茶水，慢条斯理，非常亲切的跟我说，“我又没说你贪污。这个业务我不大懂嘛，这不是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吗？”
“你看啊，你们这个产品价格体系我就不太理解。为什么产品价格不能固定呢？你们规定在一定范围内，销售经理可自行灵活调节销售价，而不上总办会的决策流程。这很容易造成小鬼当家，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啊？”
我们用了很长时间解释电商的基本原理，需要根据平台要求以及客户情况随时调整价格，这是市场化运作的基本需要，再说这个机制本身是上过总办会的决策流程的。
“哦，那这个呢？你们为什么开发这个产品呢？这个产品不赚钱，开发成本最后都亏掉了，这是不是涉及利益输送呢？”组长看的很细，把上千个SKU的投入产出情况都做了梳理。
“我们不是集团公司，没有垄断能力。根据市场情况和用户需求，我们会判断什么产品可能赚钱，但是不能保证每个产品都赚钱。即使是苹果也会有亏钱的产品。成本清单都在这，招标文件也都在这。”这个问题总算也能讲清楚。
然后，又问了一个让我们吐血的问题。
“我虽然不懂你们这个业务，但我感觉你们模式有问题啊。你们现在都采取见单生产的模式，别人不下单，你就不生产，一点库存都没有。如果客户临时有需要，不是满足不了吗？你们这也不是市场化运作机制啊，改革不彻底吧？”
这种问题令我们很无语。不是集团要求我们确保国有资产安全吗？不是集团要求我们零库存吗？我们本来就是带着枷锁跳舞，你给我带好枷锁后，再问我为什么戴枷锁？真是欲哭无泪。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心的问题。最糟心的是彻底否定。
到最后，所有问题都搞清楚后。组长单独问我，”你们为什么要探索这个领域啊？这个领域有什么意义吗？你们那么多人，拼死拼活一年，就那么点收入，还不如集团一天的的利润高！”
我试着讲了讲市场的重要性，没有得到共鸣。于是，只能套套近乎，“是啊，领导。我当初在集团的时候，其实也不理解子公司在底下折腾啥。咱这不也是边干边学习吗？”
“王鹏，我知道你是集团的老人儿，所以才对你交心。你们做的这些，在集团看来不是创新，是瞎折腾。市场化是个伪命题，你还是早点回集团的好。”组长最后跟我说。
虽然问心无愧，虽然应对得法，然而检查组从来不会空手而归。这次联合检查没有查出问题，后续集团又来了一个专项检查组。最终认定，我们在安全管理上重视不足，负有管理责任。
我们团队多数人都被问责，敢死队的每一个骨干都背了处分。谁让你打仗不看路？谁让你杀敌不用规定动作？谁让你进了无人区还能活着出来，按道理都该死，没死就一定有问题！
多数时间都在应付检查，本来就内耗严重，总部又空降了所谓市场化的专家来负责实际运营。外聘的专家果然敢想敢干，很短的时间内就睡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同事，拿了高薪，第二年甩手走人。
不停的折腾中，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生机荡然无存。2020年，业绩情况惨淡。然后，因为业绩不佳，团队整体被降级使用，曾经短暂中兴的这家地方公司又一蹶不振。
2021年，经过多轮审计、检查后，身心交瘁，曾经健壮如牛的身体不堪重负，我居然得上了高血压。最终黯然离开，调回总部闲职使用。
产品线被最终放弃，团队也被打散。曾经的豪情壮志化为乌有。
对这一段岁月，感慨良多，得到了成长，收获了友情，也切身感受到了社会的残酷。一首唐诗代表了“敢死队”的心情，希望后来者可以有所借鉴，能够做到功成身退。
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
罢归无旧业，老去恋明时。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