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在一起了,每到周末闲暇,天气好时,全家就去山里游玩。
我爹隆重地推出家中的自行车,这是一辆红旗二八大杠,膘肥体壮,被我爹保养的熠熠生光。这是那个年代的陆地巡洋舰,是家庭实力的象征,是外出旅游的必备。
我爹扶稳红旗,先让我哥横坐在前梁上,这是他最爱的位置,视野最好。然后我爹上车坐在车座上,一脚撑地,待我娘抱着我在后座坐稳后,蹬地起驾出行,当真是威风凛凛,霸气外露。
一路上,战友和家属们都艳羡不已,啧啧称叹,“教导员,全家又去玩啊”,“方姐,俩小子呢,留一个给我当女婿呗。”一路说笑着,就到了山里。
山野四望无人,碧草如茵,杂花点点,蜂蝶群群,山风徐来,如诗如画。
采蘑菇是爹娘的工作,我们哥俩去摘野菜,山间随处可见蕨菜、黄花菜、红百合,看着哥俩在山间无拘无束地自由奔跑,爹娘青春的面庞上有拂不尽的笑意。
我爹每每回忆到此,都会神往不已,“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是啊,最幸福。”二老喜欢抬杠,但我娘对这个场景也是神往不已,“后来再没有那么好过,朝阳镇真是个好地方。”
我爹娘退休后重游旧地,可惜早已面目全非,连续多年的炸山采石,把曾经巍峨苍莽的群山夷为平地,山花野草统统化为钢筋水泥。曾经那么美好的朝阳镇就只能留在我的记忆中了。
春天,春风吹绿了柳树,小燕子随着柳叶迎风起舞。晨曦中,我们几个小朋友已经聚在窗外向东眺望,等待山外第一缕的阳光照射过来,山里的空气清透,阳光总是一串串的光葫芦。
夏天,孩子们最爱的是去山里玩泉水。山坳里,一泓清泉,方圆不过丈余,深不过米许,鹅卵石覆底,正中有一个小小泉眼不断地汩汩冒水。
小伙伴调皮起来,就会拿一块大些的鹅卵石盖住泉眼,把水一捧捧地舀出,很快见底,几十个小蝌蚪无辜地在石头上蹦跳。再移开泉眼,泉水又汩汩冒出,小蝌蚪又和我们一起在水中嬉戏。
夏夜,只见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和天上璀璨的银河星光相映成趣的,是草窠里飞着的无数萤火虫。
户外槐树下,人们铺开凉席或摆好军用马扎,清风徐来,蚊虫无扰,孩子们听老人讲故事,牛郎织女孙悟空猪八戒,往往听到入眠,被大人抱回家睡觉。
秋日,收获的季节,金色的季节,自家菜园的菜已经足够多了,西红柿、茄子、豆角、辣椒,伸手可得,随吃随有,家里好客,时常宴请战友。
军队还有自己的鱼塘,每到深秋,会举办一年一度的竭泽而渔的盛大仪式,好多战士一起动手,家属们也都兴奋地团团围住鱼塘,看战士们在鱼塘低洼处,下网挡鱼,绝堤放水。
随着水位的降低,一池塘的大鲤鱼大鲫鱼,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大鱼慢慢露出水面,活蹦乱跳,群众欢呼如雷,群鱼堆积如山,银光闪闪,刺目耀眼,摄魂夺魄,那场面我感觉比查干湖冬捕壮观多了。
又肥又美的大鱼堆在当中,是属于军营所有战士和军属的共同战利品,部队有一套公平的分配规则,准保家家满意。部队食堂肯定要聚餐吃鱼,各家也会连续吃上多日各种口味的鱼料理。得意的菜还会互相分享,真是天天有鱼,人人尽欢。
冬天,温度低过零下30度,一夜飞雪,平地积雪三尺,军营都是平房,常常积雪盈门,房门都推不开,这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
东北住房为了保暖,冬天会用浆糊和报纸条糊住窗户缝隙,无法打开,只留一扇小气窗,用作通气,避免室内取暖煤气中毒。这小气窗除了猫,就只有六七岁的我能够堪堪爬出。
在父兄的帮助下,我爬出来到户外的煤棚子取出小铁锹,来门口铲雪,等铲到可以打开一条门缝时,我哥挤了出来,再铲一会,门更开大些,我爹出现,壮劳力一来,很快扫清门前雪,再拿着工具去邻居家帮忙,要知道,可不是家家都有我这般灵巧的先行者啊。
上学要去镇上,要翻过一座山,山脊上,彤云密布,风势逼人,常常要把身体前倾到和地面接近平行,才能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逆风缓缓前行。
这样的雪,这样的路,打雪仗堆雪人是寻常把戏,军队的孩子更喜欢雪地设伏,在必经之路上,把原本沟里的雪挖空,上面铺上树枝,再用雪覆盖平整,匍匐躲在一旁观瞧。
行人不备,常常一脚踩空跌将下去,孩子们大笑不止,中计的大人如果是男人,多数都只是笑笑,骂声调皮,弹弹身上雪若无其事继续前行,如果是女人,摔得狼狈,失了风仪,往往咒骂不止,甚至威胁要去家里告状,然而最后也不过是嬉笑而罢,从未有人真的恼怒过。
每到逢年过节,附近居民还会前来劳军,他们踩着高跷,扭着秧歌,老老少少穿着最鲜艳的衣服,带着最热切的神情,敲锣打鼓,一路唱着“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啊?送到那亲人解呀儿放军呀。”
这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尤其是一年四季随时都能感受到人们的善意。淳朴厚道的乡民和热情威武的解放军,军民一家亲,永远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值得信赖。
对那段时光总结最好的还是我爹,他说“那会感觉有劲,特别有劲。可惜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