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糕”在今天并不稀罕,油裹着面,面包着糖,黄澄澄,甜腻腻,可能第一个反应是太油太甜太腻了,多半会敬而远之。但是六七十年代,油炸糕绝对是帝王蟹般的高级存在。
那会物资不丰富,缺少“油水”,油是格外珍贵的,油炸糕要使用大量的油,费油费时,属于大菜,寻常难得一见。即使作为军属,在米面粮油都有富裕的情况下,做一次油炸糕也是大手笔。
我哥自小酷爱油炸糕。通常是我娘这边刚刚炸好,用大笊篱把热气腾腾的油炸糕刚刚从锅里取出来,我哥就已经伸手抓起,吹着热气,急不可待地咬出一口油。
“慢点,烫!”我娘不得不放下大笊篱,腾出手来从我哥手里夺走刚咬了一小口的油炸糕,扔到盆里,“边去!等会吃,烫不死你!凉一凉再吃!”
我哥唆着手指上的油渣,不转眼地盯着黄澄澄热腾腾的油炸糕,等了几分钟,看我娘微一点头,立刻如猛虎扑食,一手抓起一个,大嚼而特嚼起来。很快,小肚溜圆,又抓起几个油炸糕偷偷揣在兜里,出门闲逛去了。
我哥流着鼻涕,吃着炸糕,在街上乱转,唯恐遇不到熟人,那种拉风的感觉应该很像现在开着法拉利走北京三环,就是炫耀显摆。
“大军,油炸糕好吃吗?给我一个呗?”有大人来逗他。
“好吃!不给!”他撇撇嘴,扭搭扭搭地走着,还拍拍鼓鼓的衣兜,那种人无我有的自豪感真是非常爆棚,“我还不够吃呢。”
后来显摆大劲了,逛到天黑也吃不完,又怕拿回家被骂,就把残余几块扔在路边,大摇大摆回家去了。
第二天,路边出现了油炸糕,闹得沸沸扬扬,成了军营大事件。这就类似今天,小区路边发现了几只完好的超级帝王蟹,很有话题效应。
“油炸糕怎么扔了呢?”“这谁家啊,这么败家?”“昨天谁家做油炸糕了?”“王家大小子昨天好像吃油炸糕来着”…。。
我娘从镇里工厂下班一回来就听闻此事。除了过年,军营从没有两家一起做过油炸糕,再说每家做法也不尽相同。我娘一看油炸糕的遗体,心中已有定论。
我娘年轻时脾气火爆,此时气得脸色发青,到家插好院门,关好房门。手拿扫帚,开始审讯。主要嫌疑犯就是手拿油炸糕出门的我哥。
我哥从小是硬汉,一问就招,从不抵赖,支棱着脖子斜眼看着我娘,看你能把我咋地。我娘也从来不惯着,扫帚疙瘩挥舞如飞,雨点一般地打在我哥的腚上。我哥经常挨揍,但是从不悔改,也无怪乎我娘练就一把好扫帚。
我哥虽然是硬汉,但也会发动护体神功。挨打时就会鬼哭狼嚎,满地打滚,我娘越发怒不可遏,四处追打。邻居通常赶快去给我爹报信,我爹回来必然护短,方才罢休。
说到我爹,曾经亏欠过的,必然加倍补回来,他小时候总挨饿,当了军官,有了物质条件,自然要吃个自在。
那会物流极不发达,出差也很罕见,出差都要开介绍信的,因此,外地的土特产往往闻名而不能见面,偶然能品尝到,都是靠人肉搬运,是很骄傲的事情。
我爹那会因公出差走南闯北,在哪里发现好吃的,都记挂着家中的几张嘴,一定想法子带回来。
最厉害的是有一次半夜三更的,院中忽然“哐当”地一声巨响,我娘慌忙出门查看,只见如水的月光下,院中赫然屹立着我爹挺拔的身姿以及一大筐苹果。
原来他从大连出差归来,居然带了一筐国光苹果回来,是以前的那种竹编大筐,或许有上百斤沉。千里转运,还能翻墙而入,此刻脸不红气不喘,真是要赞美人民军队的高素质啊。
说到我娘,除了雷霆手段,也有菩萨心肠。
每到雨后,彩虹当空,蛙声一片,万类生物,何不可歌?我和我哥兴高采烈地抓起网兜,杀气腾腾地去抓青蛙,山区的青蛙品种多极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在水洼中欢快的鸣唱,浑然不知厄运临头。
不多时,带回许多青蛙,我娘一视同仁,全部乱刀斩杀,切碎喂鸡。家禽营养充足,鸡蛋鸭蛋鹅蛋从不间断,我娘常常主动送给体弱的战士或者有需要的邻居。何谓慈悲?真难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