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尔趴在太极宫的屋顶，身边是化了人形的玉娘。
太极宫有皇宫最高的屋顶，两只妖已经趴了足足三日，从这里看下去，可以将三宫六院七十二殿尽收眼底。
“挑好了？”玉娘一面对着一柄小镜理自己的鬓角一边问青尔。
青尔张开嘴，蛇信子发出嘶嘶的音。
“说人话啦，”玉娘点她的蛇头，“我听不懂你们蛇的话啦。”
玉娘是只狐狸，青尔是条蛇，狐狸当然听不懂蛇的话。
于是青尔摇头一变，变出半个人身出来——
她如今五百岁，做蛇妖五百年，乍换人身还不习惯，这会儿也只化半个人形来，下半身的蛇尾打着旋儿的卷。
玉娘吓唬她：“你这样可不成，马上要和人整日一块儿，不快点习惯人身，小心你徒儿还没收到就要被你吓死！”
这可不是只吓唬她的话，要知道蛇妖里有那么一位老前辈，当年在人间可也吓死过人哩，要不是盗过仙翁的仙草，就要惹上杀孽。
青尔可没本领盗得仙草，她修炼只可称平常，修五百年如今也只微末识得些法术，唬唬凡人还差不多，对上仙翁可毫无胜算，闻言便忙化出人形来，嘴里说着：
“你休要唬人，听说凡人胆子小，我得要收一个胆大的徒弟才好。”
她这么说着，也是苦闷——
她和玉娘都是同在终南山修行的妖怪，原本二人在山中快快活活，直到月前，终南山搬了位有道行的老仙师。
老仙师道行高深，晓命理通今古，青尔也不知怎么就得了仙师青眼，老仙师给她推算天命，却得大凶之兆！
仙师断言，青尔寿数已不足十年，且福缘浅薄，下一世恐难进轮回道，换言之就是：快死了，死了还不得超生。
这还了得！
饶是青尔懵懂，彼时也大惊，老仙师怜她，便道出一破解法：
收徒。
收一个徒弟，有了传承，有这一脉香火在，青尔死后就能享他的奉，享了香火，受了供奉，入轮回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青尔原本打算在妖界收徒，可她法力不济，选的徒弟对孝顺她没什么兴趣，他们只想吞了她涨点法力，于是青尔来到人间。
人间有礼义伦常，玉娘告诉她，人的心和妖不一样，人的活法也和妖怪不一样。
“你顶好在皇宫选一个孩儿。”
皇宫的孩儿生来便是龙子凤孙，福泽深厚运势旺盛，受得住与她这妖怪朝夕相对不受损扰。
而后财帛丰厚，能担得起她死后的香火供奉不断。
最最要紧，时机合适！
彼时人间皇权更迭，老皇帝被一杯毒酒送上了路，端去毒酒的正是他新封的花一样娇艳的小皇后——现在已经是小太后。
老皇帝被毒死，对外称是暴毙，不二日，新皇登基，是年仅五岁的皇十九子。皇帝太年幼，文武百官叩首跪地，涕泪请太后垂帘，太后无奈应下，又封端亲王为摄政王，一同辅佐小皇帝。
至于那原先的太子，据说因伤心过度，已是神志不清，被送至保和殿静心休养。
一个原本万人之上，如今落魄遭难朝不保夕的被废太子，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青尔听到时就眼睛大亮，她不怕徒弟落魄难养，就怕他不孝顺——现在他正落难，她雪中送炭从天而降，怎能不得他心？
两只妖盘旋皇宫几日，青尔就定了主意，要收那废太子为徒。
“你可想好，”玉娘说，“我听荷池的鲤鱼讲，被废的太子可没几个好下场，他兴许没二日便死了。”
青尔道：“不会，他龙气旺盛，不是短寿之相，且我养了他，护他就是。”
人间哪有妖界险，到时她一点法力就足够护他。
玉娘摇头：“不单如此，这个凡人命里坎坷，幼年丧母，少年失父，那个小太后原先和他青梅竹马，他一个无父无母失妻失势的人，现在整个宫都盼他死。”
她常入人间，对这些更晓通。
又说：“你不若去寻摄政王，那鱼精说他现在才当家，他外头洞府也阔气，供得起你。”
青尔晃尾：“……还是算了，他太大。”
“二十又七，不算大。”
“大了，养不熟，还是年岁小些，小太子十四五，正刚好。”
“且他在宫中艰难，待过几年，我想法将他带走，在外头给他置办下财帛，这样他幼时我养他，我死后他供奉我，也算善缘。”
玉娘听到这里便点头道也是，于是不再多说，只陪她在屋顶等时机，嘱咐她倘外头还有什么事，最好这几日便办了，不然等那镇宫的龙回来，她再出去也难——
这皇宫是龙气旺盛之地，本不该她们这些妖怪靠近，只最近真龙厮杀，龙气逆行，才导致宫门大开，那守宫的龙暂时褪去，她们才混了进来。
又道，“以后你住这里后，最好与你那徒弟行坐一处，有他龙气护佑，你才能在安稳，不然小心你露了原型徒增杀孽。”
青尔接连点头。
二妖相对，均觉此后再相见艰难，玉娘咬唇，“那我走了哦，你也不要觉得太感伤，兴许我比你死得更早。”
“哎呀，别这样说，”青尔尾巴尖在她身上卷了下，“不然，你要不要也收一个徒弟以防万一呢？”
玉娘摇头，“我就不养徒弟了，我还是要去找个男人。”
“男人？”青尔说，“我找的徒弟就是男人呀。”
“你不懂啦，”玉娘抿嘴笑，“这不一样啦。”
怎么不一样呢？
玉娘却不再说了，只深深看她一眼便飞走了。
青尔盘在屋顶，没想明白玉娘的话，玉娘和她是不一样的，她们虽一同修炼几百年，但比起在终南山，玉娘更向往人间，她常常化人身去人间，如今已经懂的许多人间事，她隐约想起玉娘以前说的要找一个好看又能耐的男子来的。
能耐……她倒是理解。
只是，好看？
没有尾巴也没有皮毛，有手有脚却又跑不快跳不远。
她实在不懂玉娘找男人的执念。
人哪里有妖怪好看呢？
不待多想，却听得远处一声惊呼正从那保和殿传来！
她蛇头一凛，时机已到！
再不及他想，顺着屋顶就朝那处游去。
保和殿里，宫女尖叫。
“来人呐！快来人！”
“太子……太子他！太子他不好了！”
昏暗的殿里，另一宫女劈手给了那尖叫的宫女一掌：“快噤声！”
“你叫什么什么太子！哪还有什么太子！这是安王！”
“是……是安王，可姐姐，安王他，安王他……”
宫女话都不利索了，青尔从屋顶看下去，就见床帐里一个羸瘦的人形，床帐是雨后泥水样的黄，那个隆起的人形气息薄如游丝，空气里的血腥气激得她妖牙显露，她竖瞳隐现，游入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