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太子突然不醒……我去请太医，不，禀告陛下，我这就去……”
“闭嘴！”
另一个宫女低声喝住，她从袖袋快速取出一个纸包，泛黄的粗纸里一点薄霜，她用指尾沾住，极快的掀开床帐往榻上人嘴上沾去。
——这本是无毒之物，曝于空中少许便可不见，废太子体内原已有一毒，加上这种便可成无解剧毒，宫女颤抖着手指却一动不动坚持等那毒粉入体。
另一个宫女早已吓得软到地上，她脸色惨白却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青尔抬眼好奇瞧她，在两个宫女看不到的地方，她信子一舔，霜白的粉末就被她吃了去。
宫女只见是毒粉不见，以为事成，跑出去大叫起来，青尔竖瞳转动，盯着自己未来徒弟看起来。
瘦。
第一眼就是，太瘦弱了。
太瘦弱的小蛇是活不下去的，玉娘同窝里最小的妹妹就是因为太瘦弱没能活过当年冬天，她竖瞳一动不动的盯着，同时尾尖儿顺着他全身来回盘，就是盘这一遍，觉出他身内七八样毒物来，登时就讶异了——
这瘦人儿还能抗住这么些毒？
到底是弱还是不弱？
外头声音嘈杂，她放弃思考，瞧着榻上人双目紧闭，青白面色，嘴唇发乌的模样，再看他生气弥散，死气缠绕，她法术一结，就钻进他梦魂里。
满目昏暗，只前方一点亮光，雾气浓稠，像经年不化似的，这怕便是三途河畔，若过了河，谁都救不得人，羸瘦人影隐在暗雾里，几乎被死气吞没。
青尔一眼就叼住了人。
眼神如电。
能在这里还能不受冥川收引，显然很有灵慧——她不大介意徒弟是聪敏还是愚钝，但她自己并不是个十分聪明的妖怪，倘若徒儿也迟钝，她担心护不好他。
现在好了，她看着那瘦竹样的人形，正待做一个精彩绝伦的登场，却见那人影突然回头，浓稠里的目光却分明向着她这方！
被发现了！
青尔陡然一激——
她来前，是特地在终南山向诸位友邻请教过为师之道的，众妖都告诉她，为师者，一是要让徒弟心服口服的真本领，二是拳拳爱护徒弟的心思，三便是一丝丝的神秘，不能让徒弟看透了自己的底细，这样才心存敬畏。
她错过了最好出场时机，神秘还没搞起来就被发现了，不由懊恼。
那方浓雾里声音传来：“高人何不显身。”
那声音不徐不缓，还仿佛有些些哑意，青尔却是一凛，连忙：“汝可是太子晋？”
在玉娘教的法子里，她最好是以“仙”的身份出现，因为凡人多钝，恐惧妖怪却崇拜仙者，所以玉娘教她装神弄鬼，最好一出场把这小小凡人镇住，青尔出口得急，话说出来了才后知后觉回想自己这话够不够“端”。
那雾里声音稍顿一息，“我已非太子。”
青尔心道她当然知道，不过显得她通晓凡事罢了，当下云淡风轻浅嗯一声：
“安王晋，此乃生死途川，你寿数未尽，此处不是你可待之地，快速速离去。”
——青尔当然知道他离不了，这等险地，凡人进出都需极大契机，这是玉娘教她，凡人多狡，倘若她一起始就要帮他，他反而起疑心，但倘若先难为难为他，她再出手时他就会感激了。
青尔不大懂但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但她说完雾里就静默了，既没有直言跟她求救，也没委婉哭诉他自己出不去，青尔：……
她有点心急了，这么十几丈的距离，她就见那浓雾里的人被死气缠得越厉害了，她已然将他看作自己徒弟，当下有些按捺不住，“吾乃终南山修行人，凡人，此处不是你可留之地……”
但这回她的话没说完，那浓稠雾气里少年低低的咳声，青尔眉都皱起来，因为他听着已经很不好……
“求仙师，一救，咳……”
这厢话音没落，青尔已经欺身近前，这一个少年人的身量，瘦弱，春竹一样，虽咳着，但咳得克制，立在那里叫人见了也不生厌，青尔一把缠住他的腕，“救你是可，但我有规矩！”
“仙师何……”
“我要你拜我为师！”
他一滞，像是讶。
她压声快速：“我的规矩，只救我门之人，你不拜我为师就不是我的人，我不能救。”
再压声，“但你拜了我，我救你护你，不光这回，以后都疼你。”说着足尖一提，带着把人带离了，她要向他展示她的本领倚仗，叫他知道她真能护他救他。
“我本姓佘，今日你我既遇便是缘，我有意救你一救，”缠着他腕子的手把脉似的，“你体内七八样毒我也能解……”
“多谢……仙师，”大约因方才咳的缘故，近里听，他声音更沙，但到底年岁在这，少年量气掩不住，他真真切切，“仙师救我，便如再造一命，救命之恩，拜奉如母祖仍不及，仙师若愿……咳……”
又是一阵大咳，青尔听到这里哪里还能听不出他很是愿意，当即大喜，她早把他当成徒弟，这会看他气息乱相，当即把人拖过，脖子一歪就缠上他，妖齿一露便叼住他脖根。
少年很低的闷哼一声，青尔紧紧缠着他不许他挣。蛇妖本性，不管解毒还是狩猎他们都习惯缠紧，她身上的冷凉让他僵硬，她一只胳膊绕他后背抚摸安抚，几乎同时把他拽出了魂梦。
赵晋仰面在榻上双目紧闭，胸膛起伏，他的颈侧两颗血洞汩汩有血珠冒出，青尔一低头，伸舌舐掉那血珠，血洞肉眼可见合愈。
身下肉身再次一定。
“好了，毒解了！”
她难掩兴奋，只是强行作出慈祥高深的模样来，她的妖牙能做毒，也能解毒，是救是杀全在她一念，现在他的毒全被她解了，为人师养徒弟的第一桩，她迫不及待要听她唤师父！
殿外这时候却嘈杂起来：
“快……快！”
“这边！快！”
“安王、安王在此……”
嘈杂一片，人声、步声，那两个宫女带着呼啦啦一片人。
青尔可记着那宫女给她徒儿下毒，她硫黄色的竖瞳定向外头，“师……仙师。”
榻上虚弱的人不知何时睁开眼，他一双眸漆黑，不睁眼时少年气极足，这一睁眼却又异样不同，“仙师，”他望着榻边的青尔，这个妖异的女子，“我有一事……”
他气息虚弱，青尔俯身去听，银发铺他胸前，听完就露诧异：让他再中毒？这是什么要求？
赵晋却朝她点头，仿佛听到她心中问，露出个内敛感激的笑。
青尔一见这笑，登时就不再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徒弟第一次求她，她必须办啊，何况只是让他中点毒而已！
当即俯身下去，尖牙在他脖下一刺，赵晋浑身一颤，原本恢复人色的脸上再次露出中毒的乌相来。
青尔摇身一闪，瞬时在榻前消失不见，只化一条细小白蛇，钻了他袖里。
赵晋只见那白光的一点尾光，若不是颈下微微的刺麻，那碧衣银发他会觉是他毒深病重的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