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咚咚闪离后，退掉了原来租的房子，搬到了闫阿婆家里。街坊四邻对此颇有疑虑，有人说咚咚这个小囡门槛倒蛮精的，看中人家闫阿婆是个独居老人，上赶着巴结，大概是有所图——不是经常听见新闻里说什么保姆侵吞老人家产吗？闫阿婆不要糊涂了，让一个小年轻几句甜言蜜语的假孝顺骗倒，一家一档都拱手送人。
闫阿婆对这些闲言碎语一概不理，是她让咚咚搬来同住的。她理解咚咚此刻的感受，三年前老伴在英国病逝，她也像丢了魂一样。女儿女婿是孝顺的，要是不孝顺，也不会把他们二老接到英国同住。是她的问题，她没法融入这个陌生的社会，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一盯着她看，她就要发毛。老伴活着的时候还好，至少有个说话的人，现在他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忍受孤独。她受不了了。半年后，她不听家里人劝阻，执意回国，独居至今。
闫阿婆知道那种迷茫无助的感觉，她曾有过那段时期，所以心疼咚咚，才小小年纪就要经历感情上的天崩地裂。咚咚的离婚无异于丧偶，在她心里，那个陪伴她四年的人已经死了。随着这个人的死亡，钱咚咚性格中的某一部分似乎也消亡了。闫阿婆没学过心理学，她说不好这种感觉，她只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咚咚的那种变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钱咚咚开始变得爱钱了。
比方说今晚，一老一小边看新闻边吃饭，钱咚咚嘴里翻来覆去的不离“钱”这个字眼。什么她听在图书馆工作的大学同学聊天，这才知道他们一个月才几千块工资。
“几千块？够在海城干吗的？除去生活开支，连双像样的鞋都买不起！她还在我面前炫耀呢，说什么体制内的工作就是稳定，不像你们这种自由职业者，说好听点叫‘灵活就业’，说难听点就是没什么正经工作，万一遇上什么天灾人祸就成了‘死脚蟹’了。”
钱咚咚回想同学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情就来气，嘴里的小鸡炖蘑菇瞬间不香了。
“稳定算哪门子优点？我一年光做视频就有十十来万的收入，再加上直播带货和探店，我也不比她差呀，还不用朝九晚五坐班，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灵活就业怎么了？那是国家提倡的！我凭我自己本事吃饭，我光荣！我还说体制内的都是寄生虫呢！闫阿婆你说，我同学这话是不是挺伤人的？”
闫阿婆夹了一块鸡搁在咚咚盘子里，这道小鸡炖蘑菇是她特地跟着手机软件里的菜谱学做的东北菜，也是咚咚最喜欢吃的菜，可一提到赚钱问题，咚咚的心思就飘得远了。闫阿婆有点不理解咚咚对于赚大钱的执念，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替自己跑腿买东西从来不肯收钱，还经常做好人好事。过去她常把“帮”这个字挂在嘴边，同学要考公务员，她帮忙出主意报岗位；朋友父亲车祸重伤急需筹款，她帮忙申请水滴筹不算，还转了两千块过去，自己却吃了一个月的泡面。可不知从哪天开始，钱咚咚变了，“帮”这个字从她的嘴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钱。”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搞钱才是真的！”
“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打工人！不！我就是个赚钱机器！”
闫阿婆暗自揣摩，咚咚之所以掉进了钱眼里，还是因为她那位“前婆婆”。为了她那一番话，咚咚在跟她自己较劲，也在跟这个世界较劲。不就是三百万吗？好，我挣给你看！
闫阿婆被鱼刺扎了一下舌头，捻了张纸巾，把整块鱼肉都吐了出来。
“咚咚啊，要是吃到鱼刺，不要不舍得吐掉，不值当的。吐掉了就清爽了——不就是一块鱼嘛，是不是？”
闫阿婆这番话有所指，可钱咚咚的心思不在吃饭上，更不在这条鱼上。她的眼神瞥向一旁的一个大马夹袋。袋子里装的是她一会直播带货要卖的衣服和饰品，都是时下最火的女团综艺节目的同款。钱咚咚估算了一下，要是卖得好，这一波下来能整个三五千的，答应钱妈给她买的那个包就有着落了。之前有个老乡的女儿要来海城打工，想跟咚咚挤一挤分一个屋子睡，等找到工作再搬走，钱咚咚一口拒绝了。一来这是人闫阿婆的房子，二来她也不想帮忙。乡下亲戚走动得多，七大姑八大姨的，今天这个要借住，明天那个要借钱，都是人情债。世上最不划算的就是被人欠人情，那一准儿是亏本买卖，谁吃亏谁知道。所以钱咚咚拒绝卖人情。咚咚拒绝了老家亲戚的请求，钱妈脸上却挂不住了，一个视频打过来，劈头盖脸就骂咚咚冷血。
“你二姨都说了，咚咚去了海城，还没怎么样儿呢，就看不起人了！眼睛都长天上去啦！”
钱咚咚慢条斯理地涂着脚指甲油，听她妈唠叨了一个小时，又慢条斯理地丢下一句，妈我这个月再给你汇三千家用呗，想买啥买啥——哎对了上次你说看上那个包，我给你买了，下礼拜就能到。然后她就在钱妈可劲儿的夸奖声中挂断了微信。
现在钱咚咚的脑瓜里都是数字，货号1205的仿钻项链价格398预计能卖出100根，货号1206的某品牌同款法式连衣裙价格198预计能卖出200条，货号1207的V字锁骨链带证书礼盒款价格698预计能卖出50套……
钱咚咚心里的计算器按得正欢，对门那讨厌的琵琶声又响起来了。紧接着三弦那沉闷的音色也加了进来。咚咚忍不住皱眉——邻居那个说书先生王忠贤和他的徒弟许伶仃又要开始“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