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经沧桑的木门适时发出陈旧的呓语。
沈止晏换了身翠竹锦袍站在门中间,骨节分明的大手撑在门框上。
“进来吧。”
他转身回了房内,虚浮的脚步暴露着他此刻的难受。
侍卫烦躁地别过头。粗俗、事多、不懂体贴、也不知道主子瞧上她哪了!
每次都是进来吧!次次这样也不嫌烦!
白佳宁朝着刚刚拦住她的侍卫做了个鬼脸,随后想也不想地抬腿跟上沈止晏的脚步进门。
扑鼻的沉木香混杂着丝似有若无的药材苦味。白佳宁闻着扑面的气味,竟意外觉得对此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不应该啊!
她稳住心神踏过门槛走了进去。
沈止晏端坐在桌子旁,给她递了杯水。
“走过来渴不渴,喝点水?”
又是一次试毒后递给她。白佳宁不好意思地接过,朝着沈止晏尴尬地呵呵了两声。
钥匙丢失的气急在这个时间有些难以张嘴,先喝两口水思考一下。
“蜂蜜?”白佳宁不着痕迹地抓紧了茶杯。
他这是猜到她会来吗?要是这样的话,她想要回钥匙岂不是又有了难度!
他到底图什么?
总不会真的想留着她绑架?囚禁?冲喜?
沈止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都染上了病态的红晕。
白佳宁不错眼地打量着他。
沈止晏,国师,在古代应该也算个很高的职位。看府里装潢,有品味有格调。钱财,估计不少,端看他丫鬟侍卫的打扮就知道挺富的。而他又长着这样患病难掩天姿的俊俏脸庞。
细想下来,也不是个需要随便拐个人冲喜的角色。
可——
白佳宁越想越想不通。
她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自顾自抓了个凳子坐在沈止晏对面。
“哎,病——咳咳,沈国师是吧?”
“叫我止晏就行。”
“好,止晏,沈止晏可以吧。”
白佳宁有点烦躁于对方突然提出的关于名讳上的这点细节,干脆靠得更近,正对上沈止晏的视线。
“我想问问你救我是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救我?你想要什么?
沈止晏暗自扣紧了手指。跟他记忆中的人一般说出同样的话。
“若在下说只是萍水相逢,出手相救呢?”
——呵,少来,我太了解你们这些人了,看你是个病秧子,哝,就给你贴药吧。
——我这药可是千金难买,咳咳,虽然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是!你得给我个瓷瓶!
沈止晏回过神,抬眸,眼中映出白佳宁正审视着他的身影,又补了句。
“真的只是想救你,在下对姑娘……一见如故。”
他说得诚恳,讲到一见如故四个字时还顿了下,眼里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惆怅和悲伤?
稍纵即逝,快得像是白佳宁的错觉。
白佳宁不懂。
白佳宁迷茫。
白佳宁绷直了身子。
好家伙。
这不会是真想抓她去冲喜啊!
该不会是肺痨吧!
没看到他家府内有人也咳嗽啊!
不对,那些都岁数小,说不定岁数大的都——
她下意识后挪了挪挡住口鼻,也不知道着丝绸能不能起到口罩那样的隔离作用。她可不想来倒卖次东西就染上什么烈性传染病。
“那个,我跟你说,我爹娘可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富绅,就我这一个老来女。别看你是个国师,你要是敢拐我冲喜,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定会告上京师,取你狗命。”
白佳宁边编着边捏紧了袖子偷觑着沈止晏。
沈止晏准备倒水握着茶壶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指节发白,表情有片刻的凝滞。
他什么也没说,放下茶壶,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到旁边的书架上拿下了一摞厚厚的脉案。
“在下——并非其他,而是自小胎中带来的体弱,十多年前气候变迁,这才愈演愈烈。在下亦没有婚嫁之意,姑娘尽可以放心。”
他将脉案递到白佳宁面前。白佳宁快速扫了眼,目光落在最上面一张最近的脉案。
——心脉弦细、心火衰微、久病耗伤、情志失调。
看不懂。
但能看出来不是传染病。
白佳宁将袖子放下来挠了挠,场面极其尴尬。
“那个,我刚才纯粹是脸有点痒,挠挠,挠挠。嘿嘿嘿。”
咋讲啊。这人救她好像是纯粹的圣心发作,她还怀疑人家要拐骗她冲喜,怀疑人家有传染病,怀疑人家偷她钥匙……
真该死啊。
白佳宁瞥了眼沈止晏这张虚弱的俊脸,懊恼地蹙紧了眉头,一双手不住地在额头上搓着。
要说她真的完全相信沈止晏别无所图,那不可能,只能说装得挺好。这世界上的人要么是图财要么是图色,说什么都不图的肯定图得更大。但问题是,现在这人拿没拿她钥匙还待定,这么防备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有点嫌弃人家,她完全不占理,她尴尬啊。
还是面对这么张脸,着实不太好。
她抓起茶杯抿了口蜂蜜水。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沈止晏拿起茶杯,目光落在她陡然泛红的耳廓上,唇角悄然挑起了个细微的弧度。
他伸出手又顿了下,拿起茶杯,指尖在杯延不自觉的摩挲着,眼眸被长长的睫毛笼罩在阴影之下。
“其实,在下能理解姑娘。在下的病确实让不少人退避三舍。是姑娘大度,愿意同在下说话。”
……好惨一男的。
她更该死了。
屋外门口守着顺便听墙角的侍卫:……
国师,你要不再照照镜子再说呢?真就是被色迷心窍了?
也不知道白姑娘什么毛病,记性都赶不上我太太太奶奶。
……
白佳宁垂下头。这个气氛,饶是她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再开口问钥匙的事,还是沈止晏最先开口打破沉默。
“姑娘,在下料想你突然过来寻在下,许不单单是问在下救你之事。”
听白佳宁没吭声,他又继续开口。
“是——丢了少了什么东西?”
白佳宁听罢这话猛地抬起了头。
“你怎么知道!”
难不成真是他拿走的?
沈止晏不言,侧首轻笑。
“在下只是见姑娘来势汹汹,救回来时又见姑娘本应插满钗环的发髻散乱,这才作此猜想。”
“哦——”
白佳宁再次低下了头,像是斗败的小公鸡。
也是啊。突然出现在青楼,还被打了出来。有啥好东西能不被老鸨子趁机搜刮。早知道就看看黄历再出门了。
钗子啥的丢了就丢了,钥匙丢在青楼,她现在也没啥钱,怎么找——
她叹息着双手抱胸。
诶!
不对。
她还有药绑在胳膊上!!!
白佳宁眼眸亮起,头侧向沈止晏时笑得狡黠。
“国师大人,我有点好东西愿意给你,你是要还是不要?”
白佳宁见沈止晏没反应,一把抓上沈止晏的手腕。
“咳,咳咳咳——”
“呐,给你,喝点水——”
“谢,咳咳——”
对于白佳宁突然出现的殷切,沈止晏用咳嗽表达了一切。白佳宁倒也不介意他咳嗽。反正都知道这人没传染病了,不咳嗽的剧烈哪能体现她药的价值?!
白佳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止晏这张‘病美人’般的脸,砸吧了下嘴。
啧。
仔细一品,可惜了啊!这要是在现代,她高低要上演一出强‘买’帅哥。
白佳宁在心里懊恼了两秒钟,又庆幸,幸好沈止晏在古代。要不,她上哪去找这么契合她用药换财的病秧子?又上哪去忽悠这么个病秧子给她找钥匙?
白佳宁暗自在心里考虑着语言的艺术,沈止晏也终于从上一秒的剧咳中缓了过来。
“抱歉,在下刚刚失礼了。”
“无妨,无妨。”
白佳宁故作玄虚地摇了摇头,之后叹了口气。
“刚怀疑你另有所图是我不对,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帮你一把。实不相瞒,我……虽然父母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但祖上是行医为生的。华佗你知道不,我就是他的第99代外孙女。我父母其实都不让我说,就怕遇到个什么歹人给我带走关起来给人治病,也就是你救了我,我才愿意告诉你。刚刚我看你眉心发灰,大发慈悲替你把脉就知道,你这病,唉,有年头了。”
白佳宁离开了凳子,边摇头晃脑地说着,边煞有其事地背过身踱起了步。
“这病啊,说大也大说小也不小。看你那厚厚的脉案就知道,你现在的大夫压根没看出来你得的是什么病,药都不对症。”
“但是没关系,你遇到我了!我,华佗的第99世外孙女,祖传的药方,包你一贴见效、两贴就好、三贴四贴绕着墙跑!”
她偷偷扭头用余光打量沈止晏的表情。凤眼微眯,嘴角还带着丝丝奇怪的笑?
这是,不信?
白佳宁清了清嗓子。
“有疑虑正常,只要你试一次我这药,保证你爱——咳咳,治好!你要是担心有毒,我可以先尝一下吃给你看。”
说着,她的手伸进怀里左掏右掏,掏出来一串小小的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就要倒进嘴里。
“哎!”
沈止晏打断了她的行动。
“在下并非不相信姑娘。只是有些好奇——”
“华佗——是谁?”
白佳宁懊恼地一拍脑门。
她一个就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学历漏网之鱼,哪记得华佗是哪个朝代的啊。就知道名声响就说了。可能,沈止晏这个时候华佗还没出来?
好在她刚刚没说什么别的。
白佳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问得好。华佗,也就是我外外外太公,就是我们那十里八村有名的赤脚大夫,悄悄告诉你——”白佳宁压低了说话声,指了指上头,“他曾经那可都给之前的咳咳,治过病。”
“但是,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这药千金难求!你过了这村没这店!”
沈止晏十分配合地给了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而后特别捧场地发问:“真的吗?”
“那肯定啊!”白佳宁嗖的一下跳回坐到沈止晏面前。
“国师大人,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