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得更低，最后一抹余晖也终于散尽，隐匿于漫无边际的黑夜。
路灯亮起来了，淡黄色的光晕打在路面，行人不算少，神色各异，奔走在各自归途。
阮黎慢慢从福利院走出去，抬眼就看到了极为熟悉的背影，靠着黑色宾利旁。
应该是直接从公司赶过来的，灰棕色的西服衬得肩宽腿长，黑短发，侧着脸握手机，下颚线冷硬。
他在打电话，阮黎下意识地放慢也放轻了自己的步子。但刚特意没多久，他就悠悠转过身来，而后电话没几秒就被掐断了。
阮黎稍走近了些，“你什么时候来的？”
其实阮黎想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但是转念一想估计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也就没问出口。
“没多久。”
谢牧声收了手机，自然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而后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上车。”
“嗯”，阮黎扣上安全带，“姜默……”
在来福利院的路上，她就把事情简要总结发了个微信给他。但是谢牧声也不闲，没等到回复她就已经跨入福利院找姜老太太去了。
“我在派人找，他很狡猾，如果在国外……把他弄回国并没有那么容易。”
姜默是谢牧声的父亲不假，但是他的记忆里并没有一丁点儿关于这位所谓父亲的记忆。
更可笑的是，姜默是阮黎的主刀医生，阮黎摔下楼梯之后，还是他从鬼门关把阮黎拉回来的。
他的父亲就在他眼前，他居然没有一点怀疑过。
“慢慢来吧”，阮黎也放宽心了，姜默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我查过他被我父母弃养的原因……”阮黎纠结了会儿，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些告诉谢牧声：“还记得几十年前杨家那位古怪的大少爷吗？也就是姜默的父亲，你的……”
“我的爷爷。”
谢牧声接道，而后淡然自若：“你不用特意注意什么，叫什么都行。”
他没有被姜默承认过，之前记忆的，之后也不会有。
阮黎轻轻点头，继续说：“杨乾心理方面的问题，在姜默幼年的时候也根种了，以至于后面青少年时期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刚开始我父母只是看在姜默极为聪明觉得放在小地方混日子可惜，他们……认为自己有能力拯救这个不幸的孩子，出国自然把他也带走了。”
但是，人有时候确实不自量力，可能一开始的怜惜在后续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更为省心的另一个孩子—阮姿。
姜默被送回国，短暂的拥有父母的日子成了一场梦，还是个以为是个美梦的噩梦。
辗转几次，姜默回到原地。
因为被弃养，他也遭受着无形的质疑与嘲笑。幼年目睹父亲的歇斯底里与冷漠无情导致他在在某些忍无可忍的瞬间也会爆发。
他成了个当时福利院人人畏惧的怪人。
有能力养活自己后他离开了福利院，离开了梧州，去了京都。
凭借优异的成绩，他备受青睐，其中一个伯乐就是谢老爷子。
姜默并不是时时处于对世界的憎恨中，爆发总要在一次次的积累中得到霎时的毁灭。
阮黎剖析姜默的历程：“他再一次以为自己开启了新生活，因为身上展现出的巨大潜力和谢老爷子的栽培，他在京都混得风生水起。”
而后，自然而然的，谢老爷子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谢之涵嫁给了姜默。
谢牧声云淡风轻：“谢家的老人对他的印象是姓姜的定时炸弹。”
姜默抹去了之前的记忆，全心全意扑在新获得的家庭和事业上。
谢老爷子没有儿子，谢家的一切也不可能拱手相让，便一直把姜默按照谢家未来家主的标准培养。
“那……”阮黎没想通，“那为什么才两三年就离婚了？”
她觉得姜默的前半生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大起大落中跌宕，与谢之涵离婚后彻底销声匿迹。
“所以”，阮黎冷静道：“阮家和谢家，我恰好处于他一切不幸的交叉点。”
他把发泄点选在阮黎身上似乎并不违和，可以说理所应当。
谢牧声把车停下来，眉眼低垂，“他救你的条件是向谢家绝对保密。”
姜默离开谢家后出了国，成就依旧出色，只是再没碰商业。
他选择了从医，成为著名的脑科专家。
国外的氛围与国内大有不同，加上他特意低调，没有人会注意曾经的谢家女婿混成什么样，甚至就连谢家也丝毫不在意。
谢牧声不是没有听过自己父亲的传闻，但几乎都是道听途说，又消息闭塞，当饭后茶余的谈资罢了。
谢之涵是倾向于邱泽的，毫无疑问。
准确来说，又会牵扯到了上一代人的恩怨。
姜默是谢老爷子倾尽心力培养的接班人，而邱泽跟姜默同样的普通出身，但领悟力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之涵自小就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老实说看似质朴与温柔的特质会格外吸引她。
她与邱泽你来我往的时候恰好碰到谢老爷子做媒，而后顺应谢老爷子的心思嫁给了完全不感冒的姜默。
爱情都需要经营，姜默并不会依靠甜言蜜语哄心当时高气傲的谢之涵，以至于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终于在谢牧声出生后不久爆发。
姜默什么也没带走，关于他的记忆也因为邱泽的到来而渐渐为人抹去。
阮黎缄默了会儿，突然道：“我们回京都吧。”
她知道谢牧声不可能一直因为迁就她在梧州待一辈子，谢家的根在京都。
“好”，他没多问，只是应道。
阮黎目光悠悠，“走之前，做最后一件事。”
……
车开到了一个妇科医院，阮黎让谢牧声在门口等她。
“她怀孕很困难，之前的频繁吃药早就弄乱了她的身体，所以……”
医生的话掷地有声：“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这个“她”，是韦敏。
韦敏的妥协，只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她唯一的一个。
就如她说的，她只是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