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无人敢接话。
有几个刚才念叨大齐朝起劲儿的,都白了脸,生怕自己一时口快,被人拿了把柄,连累自家在朝的父兄。
“有那个嘴皮子工夫,不如为朝廷和百姓做点小事。去冬严寒,听闻好多百姓不得衣食,哪怕开个粥棚也好。”萧明月向前走了几步,神情虽无变化,面对的又是内宅女眷,但莫名就有了些睥睨之色。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观诸位都富贵非常,可曾想过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正是为皇上出一份力的时候。女子又如何?就不能忠君爱国吗?”
“长公主举办春日宴,本就有迎春祈福之意。可今春耕种艰难,你们不想着为君分忧,还在这里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家风真好!气度真佳!”
“我现在虽身份低微,却也不屑菜鸡互啄,呵呵,你们好威风呀。”
她噼里啪啦一通输出,还特意把高泠君拎出来,把这明明是奢靡的耍威风之举,说成为春耕祈福,简直让高泠君就算气,也说不出斥责和否认之语,直气得肝疼,还得装高雅。
其他但凡出言挤兑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无法反驳。毕竟她占着道义,占着道理。
而不管旁人如何讽刺她、轻视她,她都满身不在乎。反衬得那些锦衣华服的人,就如沐猴而冠,透着虚伪可笑。
嘁,她萧明月就是在他们的骨头里榨油,不然怎么对得起天下百姓?
韩群之前狠刮了这些高官贵族一笔,今天她这一闹,想必从明天开始,就会有机灵的忍着肉痛也要出资济民,扶助农桑。
“不愧是前朝公主,这格局胸襟就是不一样。”短暂的冷场尴尬间,忽然有个男人插嘴道。
是谁,这么敢说?直接提到了前朝公主几个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大太阳底下,某人比阳光还要晃眼。
面如冠玉,眉目俊俏,身上穿得花里胡哨,碧玉发冠,身上还挂着很多贵重的零碎饰品。
若是旁人如此,必定满身暴发户的俗气,可于他而言,却变成毫不费力,甚至带着漫不经心的富丽华贵。
整个人,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顶级纨绔,胎里带的趾高气扬。
在场的未婚少女,见到他的时候有一半红了脸蛋儿,心中的小鹿也纷纷乱撞。
剩下还安稳的,是因为韩群没来。
萧明月挑了挑眉:徐英果然出现了。
本来她是众矢之的,现在可好,立即被徐英“抢了风头”。
“威远小侯爷,您怎么来这儿了?”德成立即上前道,很有主人的派头,哪怕这里还是她们母女的暂居之所。
大齐和大周的男女大防都不甚严格,权贵人家的儿女可共同参加饮宴,还会一起打打马球或者玩玩射箭之类的游戏。
贫苦人家的女子上街讨营生,也都是被允许的。
但此时宴会还没正式开始,男子们都在旁院中说话寒暄。
“我母亲腿脚不便,我送她老人家过来,哪想到这边这么热闹的呢。”徐英毫不滞涩地说。
但……
“母亲?母亲?!”他扎着两只手左顾右盼,这才在身后找到徐老夫人,连忙搀扶过来。
萧明月差点笑出声。
他打着送母亲的借口,自个儿窜得倒快,还真是孝顺的好大儿啊。
“做戏不严谨。”连打定主意装哑巴的凤隐都忍不住低声咕哝了句。
“他脸皮比城墙都厚。”萧明月也低声道,“被拆穿谎话也不尴尬的。”
表面上连伪装都敷衍,可谁能知道他藏得最深?
看起来这般没用的废物,却能平心静气的藏拙,不骄不躁,其实是个不世出的战场天才。
今天来参加春日宴的男人里面,有一个算一个,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萧明月忽然内心骄傲,毕竟这样优秀的人,在前世里甘为她的马前卒,是复辟王朝的四大功臣之一。
也是,她的朋友!
“臣妇确实腿脚不好,走不快,因此来得迟了,还请长公主原谅。”徐老夫人连忙告罪道。
她五十来岁,衣着大方但朴素,圆团团的看起来极好脾气。只是为了配合自家小兔崽子的话,难为她还得装成行动迟缓的样子来。
无意无意间,徐老夫人的目光掠向萧明月。
短短一瞬,旁人感受不到,也只有萧明月才能从那一眼中感受到温暖之意。
她心头一热,知道徐家不只徐英,也还有真正同情或者说心疼她的人。
高泠君不满徐家人来得晚,可又知道徐家在皇上面前的荣宠,不好发作,只能不冷不热的安排座位,彼此寒暄。
很快就一片其乐融融,好像没有芥蒂那样。
也是故意的冷着萧明月,就让她站在当院里,无人搭理。
徐英送完母亲,本该走了,却找茬似的来到萧明月面前,嫌弃地道,“萧明月,长得不好看就算了,还穿得这么丑,简直和这春日不相配,赶紧的滚吧。”
“你才丑,穿得像个红封套似的。”萧明月反唇相讥。
众目睽睽之下,就主打一个二人不合,针锋相对。
徐英当场跳脚,立即招呼旁边的丫鬟,嚷嚷着要把萧明月丢出去。
萧明月还没反应,里面的高泠君终于笑道,“徐小侯爷,你还是先去外面去玩吧,本宫与你母亲和各位夫人小姐说说话就要去水阁。那时,你多少戏看不得?”
呵呵,这一语双关的。
但她发了话,徐英也不好再闹下去。对萧明月做了个威胁的手势,错身而过时却用极低的声音丢过来两个字:小心。
这情况,他没办法带她走。
萧明月垂下头,掩饰自己的嘴唇微动,也回了两个字:放心。
不过徐英演这一出,也确实打断了众人对她的羞辱围攻。虽然说话还是夹枪带棒的,但只要她自己不在意这难堪,难堪的就是那些人。
毕竟打着皇家仁德的旗号,要对付她也不能用明面儿手段。
如今请了她来,却又不理会,就这么晾着她。
不过萧明月完全不尴尬,自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着,假装一心一意品尝点心,显示着落魄后的寒酸,眼睛却在女宾中认真搜寻。
她期望由于她的重生,此生与前世有些不同。
然而,她终究还是看到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