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内，李善正问起萧明月的遭遇。
他心疼啊。
公主还是花季年华，却遭逢国破家亡的巨变，一夕之间从天之娇女沦为阶下囚，这落差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公主您节哀，往后要好好的，这样皇……才会放心。”李善哽咽了。
他看着公主神情淡定，于逆势之中似乎还能安之如饴，是在头上别了一只用白布绑成的小花，只道她在强撑，还不知心中有多么哀伤。
他当初不要命的冲进都城，就是怕公主想不开啊。
“放心吧李叔，即便不为了自己，我还有弟弟要养活。”萧明月一笑。
其实这所有的惨烈，于她而言都已经过去了十年。
痛，也钝了。
再深的伤，也止了血，结了疤。
只一处，关于韩群的那处。
看不到伤口，却一直一直痛……
重活一次，她连这伤也要治好的！
前世的时候，她满心的绝望与悲伤，带着要毁天灭地的怨恨和愤怒。
如今回想起来，对韩群很不友好来着……
“啥？公主您叫我啥？”李善咂摸了一下萧明月的话中之意，又忽然反应过来，惊吓得想站起，却因为腿伤又跌坐回去。
“李叔坐稳当了。”萧明月扶了他一把，“当初您陪我微服出宫，也是叔侄相称的呀。”
“那不一样……”
“就只当为了桢哥儿吧。”见李善很不能接受的样子，萧明月叹了声，“没有大齐了，也没有皇宫了，再称您为公公，没来由的让他还以为自己是皇子。”
人啊，找不住自己的定位，就会生出妄念。
她不想让桢哥儿活得压抑，只想让他好好的活着，开心快乐的过一辈子。
李善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大户人家的老仆忠仆，主人家有时候也会称一声“某”叔。
总归他这辈子、他这条命，就是公主的，倒也不必太拘泥。
不过公主这个称呼，荣吉和金宝都还叫着呢，他也不用单独改过来。
桢哥儿还小，将来如果没人告诉告诉他的话，他说不定会以为“公主”其实就是姐姐的意思……
说起桢哥儿，刚才李善已经叫金宝抱着过来看过，又是狂喜又是忧虑。
狂喜于皇家血脉尚有存留，公主往后也不再是孤单一人。忧虑的是，当今新皇会容忍公主姐弟活下去吗？
太危险了，好像脖子上始终悬着一把刀。
得想法子逃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才行，可天地之大，却似乎没有他们容身之处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外面都说韩贼……呃，韩大人对公主不好，现在看来，都是谣传。”李善想了想，又说。
他因腿伤不能四处溜达，好在院子小，一眼就能看透。
他不是金宝那种没见识的小宫女，自然看出此处虽破旧，却很利于生活。毕竟公主是被圈禁，也不可能有太好的待遇。
这样已经不错，不，应该说是很不错了。
看起来，韩群为此很用了些心思。
可是，韩群是当今早就安排在都城潜伏的细作头子，现在又是亲卫的副指挥史。他从前都没见过也没听过这号人物，韩群又为什么会对公主这么好？
有什么企图？爱慕，还是另有想头？
李善转头，看着自家公主那明媚的脸蛋儿，不禁又忧虑起来。
“他……对我是很好的。”萧明月垂下眼睛说。
虽然表现得凶神恶煞，说话也恶声恶气，虽然冷得好像一座遥远的冰山，但真的是从没伤过她。
李善却一激灵。
公主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任何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刚才是怎么回事？眼睛中似有温柔之意！
这这这，这让他的忧虑登时再加五倍，不，十倍！
正在这时，荣吉却又转回来了。
“我家爷让我问问公主，从前得罪过什么人？”他直接就问，也没避着李善。
在宫中时，很多人都受过李善的照拂，如今他觉得李善之于公主，就像他之于他家爷一样，是绝对信任的身边人。
“你家爷真是聪明，这就想到了。”萧明月笑笑。
李善对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可对旁人不是。
对方费这么大力气，非要把李善抢走，针对的不过是她罢了。
初见李善时她很惊喜，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并没有多想。但略冷静下，立即发现问题所在。
难得的是，韩群只站在院门处听了听，竟也明白了。
“那么，到底是谁呢？”荣吉紧着问。
萧明月又是笑笑，“恨我的人很多，如今想把我踩在脚下的人也不少。不过即恨不得我死，还能在新朝初定的时候就支使得动兵部的，大约只有两个。”
她伸出两根骨肉均亭的手指，“一个嘛，就是当今的亲妹妹，估计不久后会受封大长公主的高泠君。另一个嘛，就是纪克慎的母亲孙氏。”
荣吉倒抽一口凉气。
不愧是前朝公主，得罪的都是大人物。
但他心里也忽然好受了些，总怕惹到纪克慎给他家爷招祸，现在才知道，他不惹，只要他带走李善，对方也会惹他的。
“你让他多注意下纪克慎的动静。”萧明月又说，“倘若纪克慎进宫去了，就要多加小心。”
多活了一世，纪克慎此人，她太了解了。
最擅长背后下手，若他自己深陷某局就会立即反咬，把坏事变成好事。
如果他自己爬不出泥坑，就会拉对方一起下去。哪怕救不了自己，也要伤害对手。
心机、手段，狠决，睚眦必报，一样不缺。
荣吉应了声，立即飞也似的又跑走了。
这边萧明月带着金宝先安置李善，毕竟还是要好好养伤，再不能回到前世那个地步。
那边荣吉回到书房，把萧明月的话一说，韩群立即皱眉。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两声鸟叫。
荣吉立即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张字条。
韩群一看，冷笑道，“还真猜着了，纪克慎入宫面圣了。”
“那怎么办？”荣吉连忙问。
韩群想了想道，“只怕今晚皇上会召见我，你再去见一下李善，悄悄的问他几句话。然后，把凤隐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