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的气根在头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顾千忆拨开最后一缕垂落的气根,指尖触到的水苔带着清晨的湿冷。树洞入口藏在最粗壮的红树树干后,被藤蔓和蕨类植物严密覆盖,若非老石匠用拐杖拨开那些缠绕的根系,任谁也想不到这不起眼的树影后竟藏着通往黑风寨的秘道。
“就是这儿了。”老石匠用拐杖敲击树干,发出“咚咚”的空响,“我师父的笔记里画着这棵树,说树干里的空洞能容下三人并行。”他伸手拂去洞口的蛛网,蛛丝上的露珠滴落在手背上,凉得像冰,“进去后扶着左侧的石壁走,右侧有暗河,掉下去就麻烦了。”
巴木先钻进树洞,转身接过顾千忆递来的鱼油灯。海螺壳灯盏的光芒在狭小的空间里跳动,照亮了布满苔藓的阶梯,阶梯是用珊瑚石砌成的,每一块石头都被岁月磨得圆润,缝隙里还卡着细碎的贝壳,显然是鲛人当年的手笔。“这阶梯有五十六级,”他数着脚下的步数,声音在树洞里回荡,“每七级有个平台,是歇脚的地方。”
顾千忆紧随其后,润泽珠的蓝光透过鹿皮袋在阶梯上投下淡淡的水纹,水纹沿着石阶的缝隙流淌,像在绘制一张隐形的地图。她扶着左侧的石壁,指尖触到粗糙的凿痕,那些痕迹组成了连贯的图案——有游鱼、飞鸟,还有捧着珠子的鲛人,与焚心窟暗河的壁画如出一辙。“这些刻痕是新补的,”她用指甲刮了刮凿痕边缘,带下一点新鲜的石粉,“最多不超过三年,是有人在维护这条秘道。”
老石匠最后进来,他用拐杖在洞口的藤蔓上做了个隐蔽的记号——将三根藤蔓打了个特殊的结,这是石匠行会的暗号,意为“此路可行”。“我师父当年定是常来这里,”他喘着气踏上第一级台阶,膝盖在负重下发出“咯吱”的轻响,“这些珊瑚石是西沙特产,质地坚硬,能防潮防蛀,只有皇家石匠才会用。”
三人沿着阶梯往下走,鱼油灯的光芒被潮湿的空气折射成细碎的光粒,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些影子与刻痕中的图案重叠,仿佛壁画上的生灵都活了过来。走至第七级台阶的平台时,巴木突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有水流声,比焚心窟的暗河更急。”他指着右侧的黑暗处,那里隐约能看到粼粼的波光,“师父说的暗河果然存在,水面离平台不到三尺,掉下去会被冲走。”
顾千忆将鱼油灯凑近右侧的石壁,光芒照亮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里涌出带着腥味的冷风,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缝隙里有铁栅栏,”她看清了缝隙后的景象,“栅栏锈得厉害,有几根已经断了,露出能容孩童通过的缺口。”栅栏上缠着深绿色的水草,草叶上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银光,“这水草是‘流波草’,只长在流动的淡水里,说明暗河连通着活水源头,很可能就是石屋的水眼。”
老石匠从怀里掏出个陶土小瓶,倒出三枚铜钱大小的药饼:“这是‘避水丹’,含在嘴里能在水里憋气半个时辰,以防万一。”药饼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在舌尖化开时留下清凉的余韵,“我师父当年在暗河潜水时就靠这个,他说这方子是鲛人传的,里面加了海金沙和龙涎香。”
继续往下走,阶梯两侧的刻痕越来越密集,图案也愈发清晰——有黑风盗劫掠村庄的场景,有阴阳双珠分开时的异象,还有个模糊的人影在火山口埋下什么东西。“这个人影,”巴木指着图案中的背影,“穿着石匠的工装,手里拿着锤子,会不会是老石匠的师父?”那人影脚下的火山岩上刻着个“石”字,与航海图的落款如出一辙。
老石匠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伸手抚摸那人影的刻痕,指尖的颤抖让鱼油灯的光芒也跟着晃动:“是他,错不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这是他常用的姿势,每次凿石头前都会先顿顿锤子。他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突然指向人影埋下的东西,“你们看,这东西的形状,像不像航海图?”
顾千忆凑近细看,果然,那人影埋下的物品边缘有波浪状的纹路,与他们随身携带的半张图完全吻合。“他把另一半图藏在了火山口,”她恍然大悟,“这是在给我们留线索!”润泽珠的蓝光突然变得炽烈,透过鹿皮袋在刻痕上流动,那些图案竟在光线下缓缓移动,像活过来的连环画,最终定格在黑风寨石屋的画面上。
“到第三道平台了。”巴木数到第二十一级台阶,平台比前两个更宽敞,角落里堆着些朽烂的木箱,箱板上还留着斧头劈过的痕迹。“有人来过这里,”他捡起一块散落的木板,上面有黑风寨特有的骷髅标记,“这些箱子是被强行撬开的,看朽烂程度,大概是一年前的事。”箱子里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些潮湿的稻草,草叶上沾着几粒白色的盐晶——是望海村特产的海盐。
老石匠突然咳嗽起来,这次咳出的不是血,而是带着咸味的粘液。“是暗河的水汽太重,”他用布巾擦了擦嘴角,“再往下走就是第一道石门,门后的通道会更潮湿,你们多留意脚下。”他用拐杖敲击平台中央的地面,发出“空空”的声响,“这里有块活动的石板,下面是空的,能藏东西。”
巴木俯身掀开石板,下面果然藏着个油布包,里面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凿子和半袋干粮。凿子的木柄上刻着个“石”字,与航海图的落款相同,干粮袋里的青稞饼已经发霉,但还能看出饼上印着水纹图案。“是我师父的凿子!”老石匠的声音发颤,他抚摸着凿子上的缺口,“这是他最常用的工具,当年就是用它在火山口刻地图的。”
顾千忆将凿子收好,润泽珠的蓝光突然指向平台尽头的黑暗处——那里的石壁与其他地方不同,颜色更深,且有明显的拼接痕迹。“第一道石门应该就在这里,”她用手按在石壁上,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门是用整块火山岩打造的,上面的水纹锁需要特定的顺序才能打开。”她回忆着焚心窟的机关,“老石匠,你师父的笔记里有没有说过开锁的顺序?”
老石匠闭上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是在回忆某个久远的密码:“他说过‘鱼跃龙门,虾潜深渊,蟹横浅滩’,对应着三个机关石的位置。”他指向石壁左侧,“鱼形石应该在高处,虾形石在低处,蟹形石在中间,要按这个顺序转动。”
巴木果然在石壁上找到了三块嵌在凹槽里的石头,分别刻着鱼、虾、蟹的图案,石头的边缘有明显的转动痕迹。他先踮起脚尖转动鱼形石,石头发出“咔哒”的轻响,石壁内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蹲下转动虾形石,又是一声脆响;最后转动中间的蟹形石,三声“咔哒”过后,整面石壁突然震动起来,缓缓向左侧滑开,露出后面漆黑的通道。
通道内的潮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顾千忆举起鱼油灯,光芒照亮了通道两侧的囚室——那些用粗木栅栏隔开的小空间里,散落着破旧的衣物和骸骨,有的骸骨上还套着生锈的镣铐,指骨处有明显的断裂痕迹。“是黑风盗关押人质的地方,”巴木的声音有些发沉,他踢开一具骸骨旁的镣铐,“这些人是被活活饿死的,看衣物像是附近岛民。”
老石匠在一具骸骨的脖子上发现了块玉佩,玉佩的质地与巴木的狼图腾相同,只是上面的图案是只展翅的鹰。“是鹰族的人,”他认出了玉佩上的图腾,“鹰族住在北边的鹰愁涧,三年前突然消失了,原来都被抓到了这里。”他将玉佩轻轻放在骸骨的胸口,“安息吧,我们会为你们报仇。”
顾千忆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布偶吸引,那是个用粗麻布缝制的小人,身上穿着迷你的双辫衣裳,正是阿禾常穿的款式。布偶的衣角沾着干涸的血迹,背后用红线绣着个“禾”字。“是阿禾的布偶,”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被关过这里!”布偶的手里攥着半片贝壳,贝壳内侧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水”字,与祭坛的水纹同出一辙。
“她在给我们留信息,”巴木接过布偶,发现贝壳的断口很新,“‘水’字指的是水眼,她知道阴珠在石屋的水眼里!”他将布偶递给顾千忆,“萨满族的孩子都相信,布偶能代替自己承受苦难,她一定是故意留下这个,怕我们找不到方向。”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伴随着匪徒的呵斥:“快点干活!老大说了,天黑前必须把那批货装上船,不然剥了你们的皮!”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村民的咳嗽和低泣。巴木迅速吹灭鱼油灯,将顾千忆和老石匠拽进最近的囚室,自己则躲在栅栏后,搭弓上箭,箭簇对准通道入口的方向。
三个穿着黑甲的匪徒押着五个村民从通道走过,村民们衣衫褴褛,脚上的伤口在潮湿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白发老者,被匪徒用矛尖戳着后背,踉跄着前行,他的粗布褂子上还别着望海村的贝壳徽章——是村里的老祭司。
“他们要把村民运去码头,”顾千忆在黑暗中压低声音,润泽珠的蓝光透过指缝,在地面上画出细小的水纹,“我们得想办法救他们,但不能打草惊蛇。”她摸出老石匠给的避水丹,“等会儿我去引开匪徒,你们趁机解开村民的镣铐,从秘道原路返回,带他们去红树林躲起来。”
巴木摇摇头,箭头始终没有离开匪徒的背影:“要走一起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萨满族从不会丢下同伴。我有个办法,”他指向通道顶部的横梁,“那里的木梁已经朽了,我射断它,能暂时困住匪徒。”横梁上挂着盏油灯,灯芯的光芒在通道里投下晃动的影子。
老石匠突然拽了拽顾千忆的衣袖,指着匪徒腰间的钥匙串——其中一把铜钥匙的形状,与石屋水纹锁的凹槽完全吻合。“那是石屋的钥匙,”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师父画过这把钥匙的样子,说上面刻着‘阴’字的暗纹!”
顾千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把最大的铜钥匙上有模糊的刻痕,在油灯的光芒下隐约能看出是个“阴”字。“等他们走过第二道石门,”她对巴木使了个眼色,“我们就动手。”
匪徒押着村民渐渐走远,脚步声和呵斥声被通道的回声拉长,变得越来越模糊。巴木先探出头观察,确认安全后招了招手:“快跟上,他们刚打开第二道石门,石门关闭需要时间。”三人猫着腰跟在后面,通道两侧的囚室越来越密集,有的栅栏后还能看到蜷缩的人影,发出微弱的呻吟——是还活着的人质。
“不能丢下他们。”顾千忆停下脚步,望着那些绝望的眼睛,“润泽珠的使命是守护,不是只顾自己。”她从怀里掏出镇岳玺,玺身的金光在黑暗中亮起,“巴木,你去救村民,我和老石匠去石屋取阴珠,拿到珠子后用贝壳哨子联系。”
巴木点头,从箭囊里抽出匕首:“小心石屋的机关,我师父说黑风寨的头领懂巫术,会用活人献祭。”他转身走向最近的囚室,匕首插入锁孔的声音在通道里格外清晰,“我救完人就去石屋找你们,保持哨声联系。”
顾千忆和老石匠继续前行,第二道石门果然如巴木所说,正在缓缓关闭,门轴转动的声音像垂死的野兽在喘息。两人加快脚步,在石门彻底合上的前一刻钻了过去,门后的通道突然变宽,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石板上的水纹图案与望海村的祭坛完全相同,只是尺寸更大,像一张巨大的阵法图。
“这是‘锁水灵阵’,”老石匠认出了阵法的纹路,“踩错石板会触发机关,喷出毒水。我师父说过,要沿着水纹的脉络走,不能踩交叉点。”他用拐杖指着石板上流动的纹路,“你看这些线条,像不像暗河的流向?跟着最粗的那条走,准没错。”
顾千忆按照他的指引,踩着水纹最粗的脉络前进,每一步都格外谨慎。石板在脚下微微震动,仿佛有水流在下面涌动。走到阵法中央时,润泽珠突然腾空而起,蓝光在阵图上流动,那些水纹图案竟在光线下亮起,形成一条通往第三道石门的光路。“是润泽珠在指引我们,”她惊喜地说,“它能感应到阴珠的位置!”
第三道石门比前两道更厚重,门上的水纹锁也更复杂,刻着鱼、虾、蟹、贝四种图案,且每个图案都能正反转动。“我师父没说过这个,”老石匠的额头渗出冷汗,“这锁是后来加的,黑风盗改良了机关。”他试着转动鱼形石,石门内传来“咔嚓”的巨响,头顶突然落下几根毒针,扎在青石板上冒出白烟。
“不能乱试!”顾千忆连忙拉住他,润泽珠的蓝光在四种图案上跳动,最终停在贝壳图案上,“按这个顺序:贝、鱼、虾、蟹,这是潮汐的规律,鲛人最懂这个。”她先转动贝壳石,石门发出沉闷的响声;接着是鱼、虾、蟹,每转动一个,门轴就发出一声轻响,当最后转动蟹形石时,整道石门缓缓向上升起,露出后面通往石屋的通道。
通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黑风寨主的咆哮:“祭品准备好了吗?等月圆之时,我就要用阴珠的力量唤醒海怪,让整个南海都臣服于我!”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应答,尖细而阴冷:“放心吧头领,望海村的村民都绑好了,就等子时献祭,到时候阴阳珠的力量都会归我们所有!”
顾千忆和老石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猫着腰钻进通道尽头的阴影里,终于看清了石屋的全貌——圆形的石屋内,中央的水眼旁绑着十几个村民,阿禾和她父亲就在其中,每个人的头顶都悬着把锋利的刀,由一根细细的麻绳吊着。石屋的墙壁上画满了诡异的符文,符文里嵌着发光的磷粉,在黑暗中泛着绿光,像无数双眼睛。
黑风寨主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穿着虎皮坎肩,脸上有三道交错的刀疤,正拿着那把刻有“阴”字的钥匙,对准水眼旁的锁孔。他身边站着个穿黑袍的女人,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双闪烁着贪婪的眼睛,手里捧着个青铜盆,盆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血腥味。
“子时快到了,”黑袍女人看了看石屋角落的沙漏,沙粒落下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阴珠在水眼底下,用钥匙打开锁就能取出来,到时候献祭开始,您就能获得无穷的力量。”
顾千忆摸出贝壳哨子,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知道,最后的决战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不仅要夺回阴珠,还要救出所有村民,打破黑风盗的阴谋。润泽珠的蓝光与水眼的绿光在空气中交织,像两条即将碰撞的巨龙,预示着一场惊天动地的较量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