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扶着门框,柳敬出了曲巷拐了一个弯之后又绕到了泰元府的宣街上,宣街上人头攒动,大概是因为快要过冬了,大家都忙着准备炭火之类的保暖用物。
冬天的风,没有经过商量便跑到了大街小巷,柳敬即便是裹紧了衣衫还是要忍受着这寒冬的侵袭。
柳敬在寒冷里哆嗦着前行,冬天过去就好了,春天他就要入京参加会试了,若他一举可以进入殿试,他的前途就将一片光明了,而母亲也将不必再靠卖乌梅汤营生。
街上一片欢声笑语,而着朴素衣衫,面上总是挂着一丝忧郁的柳敬好像与这周围的纷纷扰扰,嘻嘻闹闹,格格不入。
柳敬埋头进入了萧直翁药铺的大门。
一个梳理打扮还算周正干净的伙计拦住了柳敬,上下打量柳敬,眼神里无不流露着对柳敬“穷酸”模样的鄙夷。
柳敬习以为常了:“我来抓两副吃咳嗽的药。”
伙计阴阳怪气道:“哦,两副?一副大概要这个价钱。”伙计捻了捻指头,示意柳敬。
柳敬没有多说,只让伙计把药抓全了。
伙计磨磨蹭蹭的去到药柜处,这时老板娘来了,逮住伙计一顿训斥,这伙计才手脚麻利些把药抓齐全了,柳敬把碎银递了过去,不多也不少。
出了萧直翁药铺,为了早点煮上药给母亲吃,柳敬抄了一条“近道”,那就是宣街上的合辙巷,这巷子有点幽曲,因为合辙巷两边是大户人家,所以巷子里几乎没什么经过,惟恐打扰了。
但若是偶尔抄个近路回曲巷,那也是非常方便的。
今夜无月,入得合辙巷,宣街上的灯火通明便与柳敬远去。
因为寒风刺骨,黑夜渗人,柳敬加快了步伐,同时也又因为光源关系他目光所及范围,小之又小。
耳畔,不知不觉中似乎除了风声,脚步声,还多了一些脚掌轻轻点过屋檐瓦片的声音,这声音,除却习武之人是绝对听不到的。
柳敬抱着药包,几乎要跑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这么久以来,这股暗中一直想要秘密除去他的势力,是有长有弱,有进有退,但唯一一点就是,这些针对柳敬的人都不愿意把自己暴露于明面上。
一双漆黑的鞋子轻轻点落地面,带黑色斗笠的,身量高挑的男子拦住了柳敬。
柳敬顿住脚步,气息已然错乱,因为拦住他的男子轻功了得,只需这一个足尖落地的动作便能让柳敬晓得,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练过武功。
柳敬抱紧了药包,不敢冒然掏出匕首。他巡视黑衣男人,企图寻找机会逃离。
男人葱白色的手亮出一把长剑,直截了当的驾到了柳敬的脖子上。
柳敬微微颤抖,要紧牙关,本以为,他是要偷偷摸出匕首来应付这位黑衣男子的。
却没想到黑衣男子用清冽之声问柳敬:“今天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得好了,我便放你走,你若答得不好,那么……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柳敬咽下一口气,方才的一些慌乱被他压制下去,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那,怎么样才算回答得好?”
黑衣男子轻笑一声:“当然是实话实说了。”
柳敬觉得自己身上,除了背负着一桩因为自救杀死壮汉的案子,应当是没有什么值得可被别人挖掘利用的了。
可黑衣男人明显早有准备:“他为什么帮你?”
柳敬被黑衣男人这话问得摸不着头脑,那个“他”指的是谁?柳敬第一反应是彦贞,可柳敬仔细一想,如果是彦贞,那想来黑衣人也应该没有必要问了。
柳敬:“他,具体指的是谁?”
黑衣人的剑又靠近了柳敬的脖子些许,柳敬屏着气,黑衣人:“你与他交过手吧?不会连他是什么都不清楚身份?”
柳敬认为的,与自己交过手的,不就是那日借着“刺杀”彦贞名头来的不明黑衣人吗?难道说,那天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这些黑衣人才招招都有所收敛?
柳敬不太确定的开了口,通过现如今与这黑衣人的几句交谈,柳敬可以明显感觉到,黑衣人并不想取他生命,甚至是有些不敢伤着他,这大概会合黑衣人寻找的那个帮助他的人有关。
“他们人多,我并不清楚……”柳敬故意说得模棱两可,略微虚张声势,企图蒙混黑衣人。
而黑衣人已经准备许久,据他观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在柳敬背后,默默帮助着柳敬,对于柳敬描述的“他们”,黑衣人闻所未闻。
柳敬逮着黑衣人思索的功夫已然抽出了自己的匕首,黑夜里,兵器碰撞,发出清脆,冷漠的声响。
只是五招,黑衣人便拿住了柳敬的命门。
黑衣人挑开柳敬的匕首,一掌劈晕柳敬,柳敬倒在了漆黑的合辙巷道里。
他怀里的药包落到地上,黑衣人跃上墙头,隐入月色之中。
这是一个局,天亮之前如果没有人来带走柳敬,那么清晨,在第一缕晨曦刺透云层之前,柳敬将成为人质,这个局是活死局,赴局的人亦生亦“死”。
有灯笼穿过黑夜,打开狭窄巷口,那是之于黑衣人而言陌生又沉重的脚步,隐于黑夜的黑衣人,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灯笼微弱的光照亮了来人坚毅,历经沧桑的眼眸,风吹拂来人花白的胡子。
他提着灯笼,缓缓的弯下自己因为年迈不是很得力的腰,昏光打在柳敬清秀,稚嫩的面上,他用柳敬一个惊喜一双粗糙结实的手背起了那个少年。
他知道这是生死局,是要用他的“死”来换取柳敬的“生”,可他又是乐意的,他终于主上,但同时他也喜欢柳敬这个乖顺听话孝顺的孩子,他总觉得这个孩子就是他的亲孙子,他就想把自己毕生的那么一点所学交给柳敬,他又那么想一直保护着这个孩子,即使他是个无儿无女,早已没有荣光的迟暮人。
柳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院子里,母亲没有去卖乌梅汤,母亲在院子里洗菜,对门的老陈来院子里杀鸡。
柳敬从床上坐起,杵着脑袋,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天空好似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柳敬在发神,不经意间,眸中闯入了一抹朱丹红。
这世界原本是极其枯燥无聊的,他的世界本来是灰霾无色的,直到闯入了这一抹朱砂红,他的世界才有了些许生气。
彦贞没等着放学,便早早退学来看柳敬了,乡试放榜了,彦贞已经看过榜了。
可为了给柳敬一个惊喜,他刻意收敛了。
小院院门被叩开那一刻,柳敬就猜到是彦贞来看他了。
顾渝跟在彦贞身后,依旧是那副憨憨的实诚的模样。
彦贞同柳敬母亲和老陈打过一道招呼后,来了柳敬的卧房。
顾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留在在了柳敬房门外。
柳敬看着来人露出微笑。
彦贞挑了个地,自觉坐下:“你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找大夫看了吗?”
彦贞说罢,要去拭柳敬额头,柳敬有些躲闪:“没,就是可能染了风寒,后来睡着了。”
彦贞点点头:“那好点了吗?冬天了,你要多穿一些。”
柳敬:“嗯,我知道了。”
彦贞沉住气,刻意压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故作失落道:“今天……放榜了……”
柳敬盯着彦贞的模样,也故作:“哎!落榜了!”
彦贞叹了一口长气,摇摇头:“怎么办呢?你这落榜了,要不要彦公子接济接济你?”
柳敬抿着嘴唇,一会道:“不是这个数,我不要。”柳敬扒拉着手指头。
彦贞:“这么多?你要白嫖啊?那可不行!”
柳敬:“彦公子,我一个穷书生有什么可以还你?”
彦贞勾起嘴角,眼里浮现笑意:“有啊,也不一定是要用物来还,是不是?”
柳敬环起手臂:“难不成你想要人?”
彦贞垂眸,笑作一碗水:“那也挺好的。”
房门外的顾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吃错了药,感觉脸上有点烧,有一说一,他家公子和那柳敬搁一块,还挺般配的,他不知道他家公子具体怎么想的,但他和洛锡一致认为,他家公子和柳敬那是别人看不出来的“和睦”,现如今好像就差那么临门一脚,说不定两个人就在一块了!
“彦公子,顾渝,敬哥,你们出来吃饭吧。”
伴随柳敬母亲的呼唤,难得让五个人聚到了一块。
上桌后彦贞才发现,原来那个住在柳敬家对门的老陈会时时来柳敬家蹭饭。
在知道柳敬功夫是老陈授予后,彦贞便开始好奇老陈的身份。但彦贞也记得柳敬说过,柳敬学功夫的事母亲并不知晓。
桌上摆放了一碗清汤鸡,和几碟素菜。
看样子,倒也像是可以招待客人了,鸡是老陈带来的,柳敬也是昨天夜里老陈从合辙巷里背回来的。
老陈对柳敬母亲的解释是,这孩子身体单薄,夜里受了寒,在去抓药的路上给冻着了,晕了过去,老陈平素爱喝酒,昨天晚上去了酒馆,回来时,时间晚了,就抄了合辙巷的近路走,顺道就看见了昏迷在巷道里的柳敬,然后把柳敬送回了小院。
柳敬的母亲看着老陈捎带回来,面色苍白的柳敬,以及老陈在拾起柳敬时一道带回来的药包,柳敬母亲已经明白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她预料的,与柳敬遭遇的却不是一个原因。
一桌子饭,柳敬埋头不语,老陈乐呵呵的说笑,柳敬母亲感谢着老陈的帮助。
彦贞吃了几口菜,终于抓住了机会,他先是看了一眼柳敬才问的老陈:“老爷爷,在下冒昧一问,不知您可否回答。”
顾渝听着他家公子一本正经,怪拘束的问话,就有些忍不住。
老陈看向彦贞:“没事,你只管问吧!我老陈什么都回答!”
彦贞当即觉得老陈可比自家师父徐山爽快多了,人也没有那么绷着了:“老爷爷,你是哪里人啊?”